有個有錢的俏寡婦,不管放在什麽時代,都是非常讨人喜歡的。
李氏的年齡,放在這個時代算是老姑娘了,可是如果放在後世,她也不過二十多歲,連大齡剩女都算不上。
人美,不一定有官員心動。
但人美有錢,可就有許多老不尊官員企圖染指,孤兒寡母,宗室容易被人欺負。
觀音奴的到來,雖然不至于說幫了母女倆天大的忙,至少也給他們少了不少麻煩。
張異若有所思,他還是低估了女人在這個世界的難。
就算他給她們一輩子都享受不盡的财富,她們也很難平平安安……
“不對,陛下不是在洪武元年立了女訓……”
張異此時才反應過來,老朱是鼓勵婦女守寡的……
李氏這種烈婦,一般人絕不敢去觸黴頭。
“因爲陛下因爲浙江女工的事,已經廢除了女訓!
據說是馬皇後出面請求,皇帝考慮到此策不利休養生息,所以廢除了……
此事廢除之時,還引發了民間學子們的争論,不少先生都在反對陛下這個做法!”
徐家丫頭知道張異這三年幾乎與世隔絕,雖然不曾歸隐,卻也不曾在意外界的訊息。
在他的解釋下,張異才是真正吃了一個大驚。
朱元璋吃了什麽藥,竟然改變得如此徹底?
他是了解朱元璋這個人的,雖然他在某些方面,似乎很反抗傳統,但這貨也是理學的絕對擁護者。
那個開了曆史倒車的殉葬制度,就可以看出這家夥心中的成分。
這種人,怎麽可能是馬皇後幾句話能勸說得動的?
“浙江女工事件是什麽意思?”
張異好奇詢問,他發現自己這些年,确實錯失了太多的大事。
徐家丫頭對這件事也是一知半解,隻是以自己知道的部分給張異解釋。
張異聽他說下來,大概也明白了一些。
簡單來說,是浙江的工廠模式逐漸流行,尤其是新紡織機逐漸被人仿制之後。
生産力帶來的改變,讓工廠對女工的用工要求開始提升。
紡織這種活,沒有女工确實不行。
可是明朝的戶籍制度,休養生息之策,都在制約招工。
這種新的生産關系和生産力之間的矛盾,自然逐步引發了朝廷推行的政策,和現有的戶籍制度的碰撞。
女性成爲生産主力之後,關于婦女該不該相夫教子還是去讨生活的問題,也逐漸成爲社會問題。
皇帝爲了維護他自己推行的政策,是不是需要給婦女松綁,這件事引發了不小的争論。
尤其是在浙江的商稅改革确實起到一定作用的情況下,要錢,還是要維護理學上的傳統,變成一個十分難以取舍的問題。
這場争論的後果不言而喻,皇帝爲了休養生息,給婦女解綁了……
從徐家丫頭的講述之中,張異似乎看到了關于戶籍制度松綁的曙光。
他微微一笑,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作爲一個現代人,他對家天下的制度并不滿意,但他也明白。
身爲一個穿越者,以上帝視角去評價現在的情況,其實是不客觀的。
無論是理學也好,君主集權也罷。
都是現有的生産力之下,經過磨合之後相對好的選擇。
天下的大勢,并不因爲他喜歡所改變。
也不會因爲它在技術上産生什麽變革,而馬上變得不一樣。
唯一能潛移默化,改變制度的東西,其實就藏在生産力之上。
生産力會改變生産關系,生産關系産生的利益變化,
會倒逼上層做出改變!
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馬公誠不欺我!
張異樂得見到這種改變,他也沒有去推動什麽的意思。
大勢來臨,他可以推上一把,但也就做到這份上夠了。
他認真去改變的東西,未必能得到他想要的未來。
修道之人,主打的就是一個順勢而爲。
“因爲陛下廢除了他以前的規矩,所以有些人打主意到嬸嬸這個有錢寡婦身上?”
曆史的蝴蝶效應,讓張異覺得頗爲有趣。
他聽說錦衣衛在道觀附近監視,本來不喜。
如果這樣算下來,至少那些錦衣衛也有錦衣衛的作用。
不過張異唯一想不通的是,就是爲什麽皇帝會将觀音奴送到清心觀來。
清心觀是什麽地方,不用多說,就算他不在,但畢竟也是個男人主持的道觀。
若他是三年前的張異還好,如今的自己也算是半個大男人。
就算曆史發生了改變,張異相信朱元璋對王保保的執念,也讓他有保護觀音奴的動機。
“以後貧道回來了,就不會有人欺負你們!”
張異想了一下,對李氏母女做出承諾。
他如今多少也有點底氣,這個底氣來源于皇帝賞賜的真人之位。
從地位上來說,他大概也勉強和張正常平起平坐。
外人看他,不再是龍虎山嫡子,真人嫡傳……
他張異,有自己的品秩,有自己的地位。
有了品秩,張異就可以入宮面聖了。
朱皇帝既然一直不召見自己,自己就幹脆去求見他好了。
将這件事放在心上,他道明今天的來意。
“貧道在清心觀,等着你們回家!”
家……
不管是李氏,還是孟瑤,聽到這個詞,都覺得十分溫暖。
是呀!
那座小道觀,其實早就是她們的家了。
李氏這些年賺了錢,早就可以買到更好的宅子搬出去。
但她沒有,這其中很大的原因,大概也是覺得,清心觀才是老孟死了之後,她們的皈依處。
“娘,孟瑤想回家了!
家裏的地應該整理,将去年的糧食給種上了……”
小孟瑤拉着李氏的衣服,李氏眼眶泛紅。
“小地主老爺稍候,我們去收拾衣服……”
“回家……”
聽母親同意,孟瑤歡呼,她帶着愉快的心情,開始幫母親整理衣物。
張異被徐家丫頭給轟出來,連帶着徐允恭。
李氏母女收拾女人的衣物,自然不希望他在一邊。
張異站在小屋門口,樂呵呵的。
三年時間,改變了很多事。
所幸他懷念的東西,并不曾被改變。
“我們好了!”
孟瑤收拾最快,她将自己的衣物,玩具,還有書籍都包裹起來,變成一個巨大的包袱。
小姑娘手裏拿着包袱,走路都是搖搖晃晃,但那種發自内心的開心,張異感受得到。
一會,李氏也出來,她的行禮比孟瑤的還少。
“回家!”
張異牽着孟瑤的手,一行人上了馬車,往清心觀走。
等回到清心觀,他跟着李氏母女三人,進入藥園子。
在李氏她們忙着打理的時候,張異在房間裏轉悠。
他發現了一本筆記,上邊詳細記錄着這兩年李氏她們做的實驗。
育種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而且不同的稻種之間的選育,排列組合,都充滿随機性。
能出現一個類似藥王稻的品種,幾率很小很小。
張異隻是沒想到,在李氏母女已經擁有了如此多财富的情況下,依然去做這件事。
當年張異離開的時候,也帶走了一部分稻種,龍虎山上同樣有一群育種的人,并且比藥園子更大。
隻是選育這件事,并非你投入就能有成果。
能選育出什麽品種,堅持和運氣才是最重要的。
張異翻看那份記錄,微微驚喜。
李氏母女的運氣好像也不錯。
根據她們的記錄,她們确實發現了不錯的稻種,也許再雜交下去。
還能有更好的發現。
“占城稻雖然很好,可世間沒有完美的品種……如果能培養出一些适應力強,抗病強的品種,那自然是好!“
張異對這件事并不急,所謂的研究,本來就是經年累月之事。
在番薯和土豆等美洲作物進入大明之後,這兩個作物才是真正能改變底層狀況的神物。
人的需求,首先是要填飽肚子,接下來才是追求口感。
稻米作爲華夏人的主食,是番薯和土豆永遠比不上的。可是土豆和番薯,如果遭遇災年,那肯定算得上救命神物。
而且,關于番薯和土豆品種改良的事情,如今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知道改良的路徑,改起來應該不難,也會很快。
“反正已經淘汰了一些稻種,關于番薯和土豆的改良,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美洲帶回來的番薯和土豆,肯定會在未來幾年内,極大的改變大明的糧食狀況。
但張異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有什麽神物,隻要剝削方式不變,老百姓想要安居樂業,那依然不可能。
生産力帶來的生産關系的沖擊,是有時效性的。
番薯和土豆也是如此,如果它們無法在窗口期内完成部分改革,大明的日子依然會回到從前。
可這已經不是他一個小小道士能左右的事情,他隻能寄希望于朱元璋,真能打破平衡。
……
在張異等人回來的時候,觀音奴在道觀這邊,也聽到了動靜。
觀音奴和李氏母子也算相處了一年多,主動過來拜訪。
隻是看見張異,她頓時沒了好臉色。
昨日的誤會,她也知道是誤會,可一個女孩兒的名節,同樣被他給毀了。
那日的事若是隻有她和張異在場也就算了。
被老陌和錦衣衛看見,此事一定會傳回宮裏。
一想到當初拒婚的時候如此決絕,可如今去和一個道士牽扯不清/
觀音奴的心情十分煩躁。
張異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觀音奴,他看完育種的記錄,又在翻看關于清心觀田産收成的情況。
李氏和孟瑤自然而然接手了管理張異這些田産的問題。
從當年那場刺殺開始,張異原來的那些佃戶,突然成爲朝廷大移民的名單中人。
幾乎所有人,都被遷徙到北方去了。
張異想起這件事,也一陣唏噓,這一走,以古人的交通條件,估計就是永别了。
從這些佃戶上,他也想到黃叔叔和張家哥哥,這二人也在北方,
自己除非有一天學父親雲遊天下,不然很難再見到對方。
正感慨着,他擡頭就看見觀音奴正氣呼呼地看着自己,心想這女人有病。
自己不就是……
又不是故意的。
草原兒女,有必要這麽迂腐嗎?
他也想起類似觀音奴這種蒙古人,先祖早就在漢地生活多年,就算留着一定蒙古傳統,但其實受的教育,更接近漢人。
漢民族的強大文化,哪怕你可以擊敗它,但在文化和生産方式上,它也是碾壓周圍所有國家的。
所以哪怕整個蒙古高層八十年來,并不曾主動擁抱以儒教爲主的漢人文化。
可是底層的蒙古人,依然逃避不了這個影響。
觀音奴就是明顯的例子,她雖然以蒙古人自居,可受禮教的影響,還大過徐家丫頭這個反骨仔。
張異自然知道,她住在這裏,無論對于自己還是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這位郡主想要修道,就去她該去的地方……
張異主動站起來,問:
“郡主,宮裏可有消息傳來?”
他主動跟自己說話,觀音奴自然也不會失禮,她回道:
“不曾!”
張異聞言眉頭緊鎖,不太可能呀。
以朱元璋的性子,這裏發生的事肯定已經知道了。
他不想拉攏王保保了?
是讓自己滾蛋,還是讓觀音奴換個地方,他應該有個說法才對?
張異沒有多想,道:
“一會,我去問問方同方大人……”
觀音奴無聲點頭,大家都冷靜之後,她從理性上也明白這位小道長并非故意,隻是情感上不能接受。
她沒有再理會張異,隻是走進李氏的房子。
不多時,房間裏傳來了女人們的讨論聲和笑聲。
由此可見,除了自己,觀音奴這兩年大概和其他人玩得也不錯……
她是前朝郡主,朱元璋也不曾虐待過她,其他人對她的身份并不排斥。
在房間裏待了一會,觀音奴和徐家丫頭牽着手出來。
似乎是徐家丫頭做了一些工作,她對張異的态度更加友善了許多。
“張真人,那我們去找錦衣衛吧!”
觀音奴主動提起這件事:
“不管誰離開清心觀,你要把我的刀還我,這是我們蒙古女人貼身帶的刀……”
張異翻了個白眼,要不是你動不動砍人,誰樂意收着你的刀?
這不是爲了我自己的安全着想。
他點頭,兩個人走出清心觀的大門。
外邊看守的錦衣衛,馬上靠近。
方同座位看守觀音奴的主要負責人,冷着臉過來了。
他對張異十分客氣,張異于他寒暄後問道:
“陛下那邊可有消息,關于如何處理郡主的事……”
方同點頭,道:
“宮裏的消息是,維持原狀……
對了,王家小姐,陛下一會恐怕還有一件禮物要送給小姐!”
聽聞維持原狀,張異和觀音奴都傻眼。
朱元璋就這麽放任他一個大男人留在道觀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