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嬉皮笑臉。
“陛下如果遠征,可不僅僅需要一支玄武軍吧?
您也了解臣的性子,教人練兵,那是臣沒有辦法的事!
您讓我幹大都督的工作,我也做不好!
還不如給臣一個活計,讓臣去好好給大明效力!
陛下,您說,章溢那老小子的活怎麽樣,要不讓臣去練練手?”
朱元璋頗爲心動。
常遇春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如果放在朝中,未免也太可惜了。
但老朱也明白他的身體狀态,如果放他去漠北,估摸着不久之後,自己就能給他收屍了。
他現在最尴尬的地方在于,因爲身體的原因,常遇春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沖鋒陷陣。
可失去了這份能力的常遇春,還是大明兩大柱石之一的他嗎?
與其讓他的的光芒在漠北隕落,不如讓他在全新的領域創造奇迹。
而且,年輕的大明水師,還需要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名将。
“你确定自己能行?”
“肯定能行……”
常遇春拍拍胸膛,向皇帝保證。
朱元璋無聲點頭,同意了常遇春的自動請纓。
“陛下,這地圖原來是從小真人手中拿到手的,您難道……
就不打算讓他下山了?”
張異不在京城,但有着無處不在的存在感。
在他看來,張異就不該留在龍虎山上,這對朝廷,對天下而言,就是一種浪費。
當年那場刺殺,常遇春作爲知情者,他是朱元璋傾訴的對象。
所以老朱聞言之後,自嘲一笑:
“叫他回來,又能如何?
朕是在朝堂上跟他來一場相認呢,還是以黃家父子的身份,去面對他?”
常遇春啞口無言。
張正常當年拒了天師位,直接把皇帝下去的台階給抽走了。
一個君王,要不要面子?
讓朱元璋在不合适的情況下攤牌,老朱下不了台。
可是如果以黃家父子的身份,與張異繼續交往?
先不說随着年歲逐漸長大,那個孩子有沒有以前那麽好忽悠。
就是以後自己出宮,都很難。
微服出巡,本來就是不應該去做的事,如果沒有出事也就算了,都出過一次事,就可能會有第二次。
朱元璋并不是一個任性的皇帝,他也爲自己的任性買過單。
“朕也反思過當年的事,如果朕不是太過大意,也低估了民間有些人對前朝的懷念,也不會挨了那一刀!
兩年時間,人家盯着朕兩年,朕都不知道。
而且,這兩年時間,難道他們就沒想過對朕出手?
朕左思右想,朕挨那一刀其實活該!
如果當時朕讓錦衣衛一起随行,朕不是一時興起要去割水稻,也絕不會給别人可乘之機!
朕是上過戰場的人,朕不怕這種事!
可是,如果對方的目标是标兒呢?”
朱元璋的話,道盡了他的爲難之處。
如果黃和不在,他以什麽面目去見張異?
老常聞言,呵呵笑:
“陛下不見,可不妨礙我去見吧?”
朱元璋知道常遇春想給自己一個台階下,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
不過,兩年後的常遇春,早就可以正常行動,他靈活地躲開了。
“好家夥,難怪都敢上戰場了,挺靈活……”
君臣二人之間的胡鬧,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也就是你還能陪朕胡鬧呀!”
老朱的語氣中,有些感慨。
“徐達爲人穩重,雖然是朕的發笑,可從跟着朕開始,他就明白君臣主次,從不越界!
倒是你這家夥,雖然經常惹朕生氣,但好歹也能給朕出氣!”
常遇春嘿嘿笑:
“陛下,每個人的性子不同,但對陛下的忠心是不變的……”
“真的不變嗎?”
朱元璋聞言有點感慨:
“人心,哪能不變?
你看那李善長,你說他變沒變?
就劉基離開這幾個月,咱們的李相,威風見長!”
常遇春馬上閉嘴了。
李善長,徐達還有李文忠這些人,都是跟着朱元璋打拼天下的老兄弟。
從朱元璋去年大封功臣開始,他們自然而然又因爲功勳形成一個利益集團。
朱元璋對李善長的不滿,他看出來了。
而李善長的變化,常遇春何嘗看不出?
不過李善長在工作上還算支持他,哪怕他在去年的案子中,暗中幫助過張異,對方也沒見怪。
其實說白了,是他們在大明這艘船上,終歸要抱團取暖。
“李相有李相的難處……”
常遇春試圖給李善長辯解幾句,朱元璋卻不聽了。
“你回去吧,好好做好準備,然後,等着玄武軍的好消息吧……”
……
朱元璋等的好消息,接踵而來。
接下來的兩個月,沐英帶着玄武軍将東海的據點都打了一遍。
大明的水軍并不算最強,哪怕是朝廷傾力造了一些船,依然不會在東海上盤旋,尤其是以日本爲根據地的大海盜人多勢衆。
不過,玄武軍在東海上,啃下來一個硬骨頭。
直接覆滅了一支海盜的船隊,玄武大炮的名聲,徹底響徹天下。
……
“咱們的陛下,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繞過中書省的?”
相府,書房中。
李善長手裏拿着一份從前線送上來的奏疏,手指微微顫抖。
玄武大炮!
當這種似乎可以改變海上戰争格局的東西出現在明軍陣營中的時候,他這個中書省的負責人一點都不知情。
“陛下造了這麽多大炮,戶部的人不知道嗎?
工部被抽調了工匠,他們就沒覺察一絲一毫?
還有兵部……”
李善長越說越氣,在自己的心腹面前,他本來不想丢人。
但他還是,将奏疏狠狠丢在地上。
胡惟庸靜靜地聽着,等他說完,他才站起來,從地上撿起那份奏疏。
然後,胡惟庸小心吹去上邊的灰塵,然後恭敬放在李善長的書桌上。
“胡相,這些年陛下繞過中書省做的事也不少了,多一件少一件,您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是陛下,天下都是他的,咱們這些人,不過是替陛下管這家!
您因爲這些事,跟天子置氣,又何必呢?”
李善長冷着臉,回:
“你當本相想去惹陛下生氣?
當本相不知道陛下對本相不滿?”
李善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十分不甘心:
“都說本相戀權,難道本相不是從一開始就大權在握?
怎麽當了宰相,到頭來卻和皇上的關系鬧得如此之僵?
胡惟庸,你不當丞相,你感受到不到本相的壓力!
本相受皇帝信任,如果不是爲身後這些跟着本相的人謀利,本相何至于搞到如今的地步?”
胡惟庸知道李善長在推脫自己身上的責任,但隻是靜靜的聽着。
“君王與士大夫共天下,這是曆朝曆代,無數先輩形成的默契。
可咱們這位陛下,天生就對臣子心懷戒懼,君臣離心,君臣離心啊……
老夫若不爲丞相,這些事情本輪不到本相去操心,可是本相爲文官之首,如何不能爲天下士子謀利?
若本相不想爲爾等謀利,本相事事順着陛下就是。
就如那汪廣洋一般,當個陛下的傳聲筒,那又能如何?”
胡惟庸聽着李善長這些話,倒是有些感觸。
李善長繼續說:
“中書省,乃是天下權力之中樞,朝廷中的事務,本就應該從其中過!
陛下以錦衣衛奪禦史台監察職權,那也就算了!
可這軍政之權,他還能繞過,你身爲中樞左丞,不覺得很危險?
陛下,這是要架空我們呀!”
李善長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
胡惟庸低下頭。
君權和相權的争鬥,在曆朝曆代都有。
隻是洪武一朝,皇帝毫不掩飾對臣子的戒心,讓他們這些上層的官員,同樣感覺到危險存在。
在朝廷爲立之前,大家都是跟着皇帝造反的人,大家有個共同的目标,那時就奪了天下。
如今新朝已立。
朝廷的運轉規則,本應該是跟以前任何朝代一般,大家各行其是。
君權,相權,鬥而不破。
哪如朱元璋一般,次次都是極限操作。
胡惟庸突然理解李善長的難!
他想要的,是屬于前朝丞相的相權,可是朱元璋不能給。
這是身爲文人的李善長最爲不能接受的事實。
“君王想架空宰相,如果我當宰相,能不能架空君王?”
胡惟庸腦海中,閃過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但這個想法,很快被李善長打斷:
“你也别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件事同樣影響你的前程!
老夫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最多一兩年,我也要退下去!
我有心推你上位爲相,可是你也不是沒有競争對手!
汪廣洋,比你更有機會……”
胡惟庸表情驚了一下,汪廣洋這個名字,讓他危機感瞬間升起。
那個因爲不作爲,被皇帝發配浙江的汪廣洋,真的還能回來嗎?
“浙江這兩年的發展,你應該看在眼中!
陛下對浙江的試點,算得上是成功了!
汪廣洋在朝廷無爲,可他在地方上可不是毫無作爲!
這三年,文治武功,他這位平章政事,哪個不行?
财政,浙江稅收一年比一年高!
軍務,他主管抗倭,章溢可給他漲了不少臉面!
加上陛下對他念及的舊情,你胡惟庸有沒有比得上他的地方?”
胡惟庸的心裏,有了一絲慌亂。
位極人臣,成爲中書省的兩位宰相之一,是他最大的期望。
如果能跟李善長一般,獨占中書省,那更是可遇不可求。
李善長已經不止一次明示過他,自己就是他未來的接班人。
可如果這件事事到臨頭,卻被人奪了去,那就不美了。
“汪廣洋有個劣勢,就算他當了宰相也很難改變……
胡惟庸,你記着,丞相雖然是由皇帝任命的,但同樣,是你背後千萬士子推你上去的!
不能爲身後人謀利,你還不如不當!”
胡惟庸如學生一般,給李善長行了一個師禮。
“請老師幫我!”
“行了,我等淮西子弟,肯定要有個人留在中書省……
老夫會全力幫你,你也給老夫上點心!
去六部查查賬,看看陛下這些錢是從哪裏花出去的……”
……
不管李善長多不爽,沐英最終還是班師回朝。
出去兩個月,帶回倭寇和海盜三千人,斬人頭無算。
朱元璋得到消息,一掃前邊被百官逼宮的郁悶,當場下了聖旨,讓玄武軍當着浙江百姓面,斬殺三千倭寇。
南方血流成河,朝廷的威望卻空前提高。
沐英,平安和章存道,也挾着巨大的威望班師回朝。
“回禀陛下,臣幸不辱命,已經拿下東海主要海盜,控制周圍海域航線……
此行,玄武軍斬殺倭寇……,擒拿……”
沐英作爲玄武軍的主帥,在朝堂之上,每一句話語,都仿佛在打臉許多人。
偏偏,朱元璋還問了一句:
“李相,你看這些孩子們表現如何?”
李善長歎了一口氣,跪下去:
“陛下,心服口服,沐英和玄武軍諸位将士,當賞!”
在這場莫名其妙争執中,李善長怅然若失。
“沐英封侯,平安和章存道封伯!”
根據朱元璋自己定下的規矩,沐英封鎮海侯,賜诰卷,世襲罔替。
而平安和章存道就差點,隻有卷沒有诰,爵位不世襲。
但就算如此,二人得了功勳,也是感激涕零。、
沐英和平安也就算了,章存道在其中,尤爲惹人注目。
這是浙東派出身的将領,卻拿了爵位……
對于某些人而言,皇帝這個無心之舉,不知道是不是要故意刺激某些人。
這場風波,終究以沐英等人以軍功封侯告終。
當日,皇帝設宴款待幾人。
酒過三巡之後,他将沐英留在禦書房。
“父皇,兩年後,兒臣可以煉出更多的水軍,到時候父皇想要飲馬日本,舉手可得……”
朱元璋擺擺手,道:“此事反而不急!
要拿下日本,大明如今的國力還不夠!
朕準備再成立一支水軍,到時候與你配合!
但這并不是最關鍵的事,如今當務之急,是将你們帶回來的東西兌現!
以軍功封侯,不過是朕權宜之計,朕不想委屈了跟着你們奔襲潛力的将士,
但朕也不會忘記,在朕心中,爾等真正封侯的原因是什麽?”
沐英默然,知着知之。
隻有他們才明白美洲帶回來的東西,能改變什麽。
“沐英,你明年去趟龍虎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