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再次見到觀音奴,隻覺得心情複雜。
上次他前來的時候,大概是因爲王保保的關系,他怎麽看這閨女怎麽喜歡。
隻是如今,卻又是另一番感受。
佳人北方來……
張異這句話,卻已經定下了朱樉命運,朱元璋就算再想。也隻能無可奈何。
“陛下,您來了!”
觀音奴起身之後,靜靜站在那裏。
她落落大方,老朱暗道可惜,這姑娘比起大明那些功臣家裏的大部分閨女,其實好多了。
聽聞觀音奴自幼跟在王保保身邊,兄妹二人年紀相差雖然有點大,但也算相親相愛。
觀音奴是蒙古女子,騎馬射箭的本事一樣不落。
可是她也帶着漢家兒女的溫婉和知書達理。
這樣的女子,可惜了……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絲冷酷之色。
他仰慕王保保,所以想要盡力拉攏他,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不惜犧牲朱樉的部分意願。
可是,如果不能拉攏她的話。
觀音奴作爲王保保的妹妹,如果王保保無法招降,她這輩子注定孤獨一生了。
“你可有漢名?”
“回陛下,小女子名爲王敏敏!”
觀音奴給朱元璋回了話,老朱點點頭。
“蒙古人中,也不乏有教化之人,無論是你哥哥還是你,都還不錯!”
觀音奴道:
“漢家的學說,确實有可取之處,奴家自幼讀書,也仰慕聖人之學,不過我蒙人也有我蒙人的習俗,學習可以,教化……其實也談不上!”
觀音奴的聲音不卑不亢,并不會因爲老朱是皇帝而弱了聲勢。
她也明白朱元璋的來意,所以故意表現得不那麽懂事。
從一開始被俘的驚恐,到如今的适應。
這位少女有着和别人不同的敏感,她知道皇帝的底線,也不會因爲一些小事傷害她。
淡然,就算是上海,觀音奴也不怕。
她最爲擔心的,就是皇帝逼她嫁給朱樉。
不說朱樉她看不看得上的問題,觀音奴也明白,朱元璋讓她嫁給朱家人,是什麽意思?
老朱想要招攬王保保,可她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哥哥一心匡扶北元,注定乃是前元中興之臣。
自己若是嫁給北元的皇帝之子,會讓大哥很爲難。
大哥的政敵會攻擊大哥,讓大哥背腹受敵。
她明白大哥的理想,也不想成爲王保保的累贅。
老朱對觀音奴的看法嗤之以鼻。
這個問題其實他以前跟張異聊過。
蒙古人雖然統治了中原,卻從來不曾真正有效治理過這裏。
和曆朝曆代的異族王朝不同,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拒絕教化。
在農耕文明的土地上,執行遊牧民族那套做法。
這也是他們站不穩的原因之一。
“所以,蒙人隻在中原待了八十年,就已經被朕趕回老家去……
當年紅巾軍北伐,這蒙古的官軍潰不成軍!
最後還不是因爲你們這些受了教化的蒙人義軍,才得以苟延殘喘?”
觀音奴默然,朱元璋說的東西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其實沒錯,但就算她有心反駁,也不能反駁。
讓皇帝不高興是一回事,自己找死又是另一回事。
老朱見她如此,心中有氣。
他故意問道:
“朕給你考慮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
我心慕你兄長,有心和你結成姻親……
你上次沒有給朕一個準信,這次可不能顧左右而言他!”
觀音奴噗通跪下,道:
“陛下厚愛,奴家銘記于心!
隻是外公阿魯溫剛死,陛下也說過教化之事!
爲先人守孝,乃是禮!
陛下的錯愛,奴家隻能辜負!”
觀音奴見朱元璋不回答,又硬着頭皮道:
“奴家也知道陛下的心思,可陛下卻不了解我兄長的大志!
别說奴家,就算是我父母在兄長面前,也休想改變他的意志!
陛下所做種種,不過是徒勞無功!”
“好一個徒勞無功!”
朱元璋臉上終于出現怒色,似乎是觀音奴成功過激怒他:
“朕跟你說教化,你反倒以此給朕将軍,其實說來說起,你就是不想加入天家,跟朕的兒子聯姻!
朕本來心疼你的處境,也憐惜你的身份!
但既然你一心守孝,那就守去!”
朱元璋道:
“朕看你在宮裏守孝,也是不便!
不若,我給你指一個去處,讓你出家去,爲你外祖父守孝……”
觀音奴聞言臉色登時煞白。
這洪武皇帝翻起臉來還真是快。
前邊還說讓自己當他兒媳婦,後邊就要将她送去出家?
她一個妙齡女子,人生才剛剛揭開序幕,
以後卻要伴着青燈古佛,寂寥一生?
不過觀音奴也是硬氣,直接跪地磕頭:
“多謝陛下成全……”
“好,好,好!”
朱元璋連說三個好,氣得不輕。
明明是他故意給觀音奴設套,否了自己以前的決定,可看到觀音奴的姿态,他仿佛想到了朱家老二。
這一男一女沒了緣分,但脾性倒是很相似。
“長生天在上……”
觀音奴誦念起蒙古人古老的神祇,朱元璋越發生氣。
不過他今日前來,是找個借口将觀音奴的事情解決,并非真的想要去爲難觀音奴。
“朕也不讓你去守着那青燈古佛,不過朕知道有個道觀空着,道觀裏隻有女眷……
你就去那修行吧……”
觀音奴聞言,平靜道:
“多謝陛下,不知陛下讓奴家去哪家道觀?”
“清心觀!”
觀音奴不知道清心觀在哪?
那間在兩年前應天無人不知的道觀,随着張異的離開,也逐漸回到了他應該回到的位置。
朱元璋離開了,觀音奴的臉色陰晴不定。
‘
過了許久,她才歎了一口氣:
“這是命!”
……
王保保之妹拒婚,皇帝送她出家的消息,
很快在宮裏傳開。
朱樉得知的時候,表情還恍惚着。
旋即,他收到太監來訊,讓他去禦書房。
等他到了的時候,皇帝的大哥都在。
朱标給了他一個眼神,朱樉沒明白他的意思。
隻是朱元璋一直在伏案工作,他也不好打擾。
“咳咳!”
朱标咳嗽兩聲,道:
“父皇,兒臣肚子有點難受,請父皇準許兒臣去……”
“去去去!”
朱标拙劣的借口,鬼都不信。
朱樉見大哥要走,趕緊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朱标,朱标給了他一些提示,頭也不回走了。
禦書房,又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朕打發觀音奴修道去了,你可滿意了?”
朱元璋用最硬的口氣,說着服軟的話。
朱樉的眼眶瞬間紅了,隻是跪下來,重重磕頭。
“身爲皇子,你享受着天家的資源,自然也有自己的義務,
不說民間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去看曆史曆代,和親的公主多不多,又有幾個皇子能自己挑選自己的媳婦?”
朱元璋這次沒有擺出皇帝和父親的尊嚴,隻是用淡淡的語氣說着自己的道理。
朱樉登時面紅耳刺,有些道理,朱元璋拿皇帝架子的時候他聽不進去,等他和顔悅色的時候,朱樉卻能靜心傾聽。
他不是不懂道理之人,隻是藏在心中,不可控制的心魔,會左右他的情緒。
“從理之一字來說,朕絕不後悔朕的決定!
可情理情理,咱們是君臣,也是父子!
作爲父親,朕不得不考慮你的感受……”
“父皇……”
朱樉的聲音變得有限哽咽,提起父子,他也記起老朱對自己的情感。
“是兒臣不孝,兒臣由着自己的性子,卻讓父皇下不來台!
兒臣該死!”
父子情深,這大概也是朱家人和前朝皇家不一樣的地方。
皇宮這個地方,父不父子不子,親情淡漠。
老朱後來也想通一個道理,若他對孩子們如其他皇帝一樣,隻有父子的名分,實則以君臣之禮相處,
朱樉就算再不滿觀音奴,也不會如此激烈地反對這樁婚事。
他犯下的錯誤在于,他平時教導這些孩子,要做親人。
可在主持他們的婚禮的時候,卻又要求他們做個皇子。
皇子和兒子,有時候是完全對立的角色。
老朱看着已經低聲哽咽,滿是委屈的朱樉,不由歎了一口氣。
朱标說得沒錯,如果張異看到的未來,那個猶如孽障一般的兒子出現,
他朱元璋至少要爲此負上很大的責任。
既然決定當父親了,就不要想着太多皇帝的事。
但朱元璋卻想到另一件事,就算他不想,這些孩子長大後,是想當兒子,還是想當皇子?
“這件事上,算是朕考慮不周了,你受了委屈!
朕隻是想給你找個好媳婦,而那位姑娘,朕相信她也會是個好媳婦。
隻是你沒有這個福分,她也沒有這個福分!
所謂姻緣天定,娶媳婦不在于好不好,而在于情投意合。
朕隻記得她的好,卻忽略了她與你合不合,
朕在這裏,跟你說聲抱歉!”
能讓皇帝親口道歉,朱樉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聲來。
不過他一哭,老朱的面子挂不住了。
他怒斥道:
“多大的人,還在朕的書房裏哭,晦氣!
趕緊給朕滾出去,你自己修不到的福分,活該你打光棍去!”
“是,兒臣馬上就滾!”
朱樉樂壞了,他絲毫沒有将朱元璋的責罵放在心上,連滾帶爬走了。
出了禦書房,朱樉在不遠處見到了正在外邊【上廁所】的朱标。
“大哥!”
他沒有叫皇兄,而是用以前的稱呼,叫着朱标。
“解決了?”
朱标看着朱樉狼狽的樣子,站起來,幫他把淩亂了的衣裳整理幹淨。
朱樉此時才知道害羞,無聲點頭。
同時他也十分佩服朱标,大哥對父皇的了解确實無人能及,他知道父皇想說什麽,故意躲開讓他們父子二人說點貼心話。
“沒事就好,所謂家和萬事興!
父子倆有什麽隔夜仇,你以後也别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完婚之後的朱标,身上多了一些成熟的氣質。
明明也沒差幾歲,長兄如父的感覺在朱樉身上揮之不去。
“嗯,大哥,我聽你的!”
朱樉說完這句話,欲言又止……
“你還有什麽話說?”
朱樉想了一下,搖頭道:
“皇兄還記得兩年前,我們幾個出宮,救了張小真人?”
朱标如何不記得,但他裝得隻是淡漠點頭。
“本宮記得……”
“當年在牢獄之中,小真人爲我指點未來,告訴我明年佳人北方來,那是我得姻緣,也是我得孽緣和劫數……
洪武三年,觀音奴被俘虜入宮的時候,皇弟我還不覺得有什麽?
等到父皇露出賜婚的意思,皇弟才想起小真人的預言,
這也是我拼命拒婚的原因之一!
據真人預測,如果我接受這段婚姻,将會改變人生的命運……”
朱标“愕然”:
“老二,那你怎麽不早說?”
朱樉摸摸自己的腦袋,低聲道:
“那不一樣!”
如果他說出張異的話,也許朱元璋會慎重考慮,也許會說張異妖言惑衆。
不管如何,朱樉總覺得,就算自己說出來逼着皇帝改變,那也非常沒意思。
不把小真人的預言說出來這件事,讓他暗自慶幸。
朱标心中也慶幸,朱樉不知道他們知道牢獄中的事,那是太好了。
最好這件事,永遠不要曝光好了。
“說起來,小真人也離開兩年了,這小子也是的,說了要書信往來,他倒是一封信都沒有……”
提起張異,朱樉頗有怨氣。
他在深宮之中,除了公侯子弟之外,少有朋友。
張異和他們相處的時間雖然短,但爲人有趣,讓朱樉印象深刻。
“山中不知歲月,也許人家早就忘了紅塵中事!”
提起張異,勾起了朱标許多回憶。
這小子因爲和皇家還有生意往來,倒是時有來信。
能讀到張異的來信,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張異的信件中,總有許多新奇有趣的東西。
明明他和自己一樣,都被困在一地。
自己在皇宮這個小小的籠子,他在龍虎山那個大大的籠子。
可就算如此,張異能發現的東西許多,他似乎也有用不完的求知欲。
“也不知道該有什麽機緣,才能騙這家夥下山?
大概隻有等沐英大哥回來,才有機會吧……”
時空流轉,
大明海岸線上,一些船在巡邏。
突然,他們遠遠看到,一支船隊出現在海平面。
船上的士兵等死臉色大變:
“是倭寇,倭寇來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