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弟弟曾經說過,想要天下長治久安,無非是兩條路,滿足天下人的就業和上升通道!
就業圖的是溫飽,而上升通道,則是希望……
而對于皇子而言,他們唯一的期望的上升通道,就是那遙望可及的皇位。
哪怕留個念想也好!
可是在咱們家,弟弟們的所有念想,已經被父皇您堵死了。
那麽,他們就很容易,陷入不知道爲何努力的迷茫之中……”
張異當年的說辭,朱标能一字不漏複述出來,朱元璋再聽這些,竟然有些迷茫。
“這是所有弟弟的心病,隻是每個人承受的能力不一樣。
老三和老四尚且在懵懂的年紀,且他們比起二弟,皇位對他們而言,尚有些距離!
父皇其實明白這個道理,且父皇對于這些事的處理方式。
是以家的概念,以兄弟之情,去填補過往天家子弟不曾有的情感。
咱們是一家人,這是父皇告訴我們的。
可如今父皇卻讓二弟,成爲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又提醒他要做個政治工具!
也許換成其他人,自是能接受。
可二弟,他如果不受,父皇又當如何?”
朱元璋被朱标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認同朱标說的道理,也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
關于就業和上升通道這個說辭,當年其實他也聽說過。
朱樉的心魔,朱元璋也不是不知道。
可是曾幾何時,他又忘了這層關系,卻将朱樉推到工具人的地步。
每個皇室成員,在享受皇室帶給你的好處的時候,也承擔着工具人的責任。
聯姻,已經算是最溫和的手段之一。
朱元璋自認爲自己做得沒錯,但也忽略了老二心中的魔障。
你以親情去維系皇子之間的平衡,卻在關鍵的時刻将朱樉當成工具人去犧牲。
也難怪朱樉會受不了。
“唉……”
“父皇,天下人都明白您主張這場婚姻,乃是因爲拉攏王保保,這有錯嗎,其實也沒錯……
可是您忽略了二弟的想法,也忽略了觀音奴的想法!
那女子兒臣也見過,确實容貌端莊秀麗,處世落落大方。
可人家也看不上二弟呀?
父皇曾經安排我們與她接觸,那姑娘心裏有她的驕傲,她是真看不上咱家老二……”
“她憑什麽看不上?”
朱元璋聽到這可不樂意了。
老朱可是護短之人,不管他如何想招攬王保保,也挺喜歡觀音奴那孩子。
但親疏有别,哪個父親不會傾向于自己的孩兒,更何況是朱元璋這種雙标之人。
“老二雖然性子頑劣了一點,但人哪裏配不上他,文治武功,老二就算不是頂尖,可也算得上及格……
就不說比常府常茂那個廢物,把老二放在那些公侯子弟中,老二也算是中上之選吧?
她觀音奴一個俘虜,如何敢看不上朕的兒子?”
朱元璋有時候任性起來,也跟孩童一般。
朱标暗笑,卻不回答。
老朱想起上次他問觀音奴的時候,觀音奴回以忠孝最大……
自己透露出想要跟她聯姻的決定,她卻以親人剛死,要守孝爲由,拒絕了朱元璋的賜婚。
老朱是挺喜歡這聰明的閨女,也認爲她足以成爲朱家的兒媳婦。
雖然于禮不合,但朱元璋還是在大家的反對下,堅持要讓他們成婚。
誰知道,觀音奴反對也就算了,朱樉的反應更大……
情不投,意不合。
強行撮合,卻會毀了朱樉一生?
他可以不信任何人,卻唯獨不能不信那個孩子。
想起張異,老朱忍不住問:
“那小家夥的消息,有一陣沒聽到了,他在龍虎山如何?”
兩年了,張異雖然身在京城,但對龍虎山的情況了如指掌。
張異在龍虎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早就在山上的錦衣衛的監視。
隻不過,皇帝有些特意避開張異的消息,對于錦衣衛送上來的密奏,會選擇性忽略。
如今塵封兩年的記憶再次湧出,他卻忍不住感慨。
朱标笑道:
“張家弟弟在哪都是折騰人,在龍虎山的兩年,他也沒有閑着!
大蒜素的秘方,他也傳給了山上的道士,當年千金不換的神藥,如今卻深入百姓家……
龍虎山附近的百姓,也念着這位天師家二公子的好!
隻是有些人不太高興。
據說知道大蒜素的價格之後,胡大人病了三天……”
朱元璋對這件事也有耳聞,張異在以他的方式,遠隔數百裏,捅了胡惟庸一刀。
不過也因爲這件事,胡惟庸與他的仇恨估計會更深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殺子之仇。
不過朱元璋并不在意,隻要有他在,胡惟庸翻不出花來。
“後來,他又在山上,教導山上的人一種叫做【化學】的學科……,龍虎山上,經常有各種事故……
還有研究打鐵……江西的官員不止一次告龍虎山想謀反!
這些都是父皇給壓下來的,您忘了?”
朱元璋聞言笑起來,這件事他倒是記得。
地方上,确實有不少官員告龍虎山謀反。
畢竟張異研究打鐵,怎麽看都居心不良。
不過朱元璋早就有檢校在那裏知道,這孩子研究這些嗎,壓根和制造武器扯不上關系。
他最主要的,還是想找到合适打造針頭的材料。
不鏽鋼,不會生鏽的鋼鐵?
朱元璋聽到這個名詞的時候,還有些好奇。
張異的研究不算順利,他這些年賺來的銀子,也源源不斷消耗在買各種貴重金屬之上。
算上他教導山上的道士們那個叫做【化學】的學科。
燒起錢來,可不是一般的快。
老朱樂見他在鼓搗,也期待他能鼓搗出什麽新奇玩意來。
所以,哪個官員敢告龍虎山謀反,錦衣衛就查他……
這一來二去的,大家也知道龍虎山聖眷未失,一來二去也就沒有人告了。
“世間過得真快,一晃眼也兩年過去了!”
朱元璋歎了一口氣。
兩年時間不長不短,但對于一個孩子而言,卻是變化飛快。
張異好像也逐漸接近成年。
“再過兩年,他都可以定親娶媳婦了……”
老朱跟個長輩一般,操心起張異的事情。
朱标莞爾,就在今年,他已經娶上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如果能見證張異娶妻的一天,想來一定非常有趣?
不過,十四歲娶妻畢竟是少數,朱标自己也是十六歲才完婚。
“父皇還打着給張家弟弟賜婚的主意?”
朱元璋無聲點頭:
“徐達那邊,上次他回來的時候朕給他透過口風!
他知道張異的本事之後,基本同意這門親事,
你看徐家這些年,随着妙雲女諸生的名聲鵲起,給他家說媒的人早就踏破門檻了!
那姑娘朕看着喜歡呀,隻是福緣薄了一點!
加上她似乎也另有心思,朕也就算了!”
提起徐妙雲,這也是個讓父母頭疼的角色。
十歲的徐家姑娘,早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胚子。加上她讀書有成,女諸生之名也遠揚。
隻是這孩子有個毛病,愛修道……
時不時還穿着道袍,一副要出家的模樣。
徐達對自己家的閨女是也十分頭痛。
所以朱元璋提起她跟張異的緣分,老徐似乎有所領悟。
龍虎山張家的次子配不上他閨女。
可一個能改變華夏國運的大真人,卻也可以。
更何況隻要皇帝願意,張異的功績混一個爵位是肯定沒問題的。
這樣算下來,就算他閨女真的一心向道,總也不至于落個孤家寡人。
隻是徐家丫頭還小,徐達也舍不得這麽快就将她的命運給定下來。
這件事隻能晚幾年再說。
“也不知道張家弟弟,什麽時候會下山……”
“這些年,浙江工廠那邊給他創造了不少銀子,這貨不将自己身上的影子折騰完,估計是舍不得下山的!
他本就不是愛出門之人,如今龍虎山不比從前。
張正常給他的權力,幾乎相當于龍虎山第二人。
他有的玩,舍不得下山是自然的!
恐怕這世間呀,能吸引他下山的事情不多了!”
朱元璋語氣中有些落寞,朱标也深以爲然。
“張家弟弟并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但他有理想!
也許哪天他覺得自己能改變這個世界的時候,會再次下山吧?
或者,遇見下山的機緣……
譬如,沐英哥哥回歸!”
提起沐英,老朱也是擔心。
洪武二年,沐英出海,按照張異最理想的情況來算,他們也應該回來了。
隻是這茫茫大海之上,絲毫沒有沐英的消息。
也不知道他們此行,是兇是吉?
朱元璋和朱标都商量過,如果沐英明年沒有回來,他就考慮再派一支出海的隊伍出去了。
如今,大明的玄武軍已經逐漸成型。
且這兩年的國力穩中有升,支持得起第二次出海。
這一切,其中有不小的功勞,還是藥王稻的推廣。
水稻北遷,藥王稻推廣,幾乎在張異離開京城之後,朱元璋馬上推行。
藥王稻的産量,确實驚豔了許多人。
如今兩年過去,江南附近,已經逐漸種上藥王稻。
而另外在皇帝的憂心推廣之下,華北平原一帶,也廣泛種植。
朱标曾經估算過,最多到洪武八年左右。
大明能完成藥王稻的覆蓋。
雖然美洲的事情不太順利,但藥王稻卻是實實在在爲大明休養生息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而張異的另外一個貢獻,卻來自于東邊的浙江。
商稅的改革,初見成效……
浙江在農耕和商業之上,都有建樹。
尤其是張異所言的紡織工廠,短短兩年時間,出品讓浙江一地的棉布價格,生生砸下一成。
由此可知,它産量的恐怖。
工業化這三個字,老朱第一次體會到它的力量。
按照張異的管理方式,工廠的出貨量十分恐怖。
而銷量帶來的,自然是大量的稅收,朝廷在商業稅這一塊,收上了不少錢。
而那些在工坊工作的工人,尤其是女工,也獲得了不少收入。
這潛移默化之下,一開始在浙江民變的富戶也好,百姓也罷,似乎逐漸看出了好處。
浙江本來就是商業發達之地。
大家沒了海上貿易之後,都不得不将目光轉向内地的市場。
突然殺出這麽一家工廠帶頭,加上商人們發現,浙江的營商環境,确實比其他地方好了不少。
雖然朝廷在這裏征了重稅。
可皇帝卻在稅法之外,嚴禁地方官盤剝商人。
一來二去,算下來其實成本好像也差不多。
以前大家逃稅,可許多錢銀也需要拿去打點地方官,隻要官方能控制地方官伸手的頻率。
也願意維護律法的公正。
錢給誰不是給,給朝廷……
那還給得安心。
當年鬧得沸沸揚揚,說要出兵鎮壓造反的浙江民變,早就消弭于無形。
兩年時間,尚不足以看清楚一個政策的好壞。
可如果再過一年,事情依然向好的話,朱元璋就打算将這個政策全國推行了。
“對了,父皇,今日李相回報,關于您讓他拟的名單,他已經拟好了!”
父子二人聊着聊着,朱标想起另外一件正事,将一份名單交給朱元璋。
這份名單,正是去年第一次科舉之後,大明的進士名單。
這些人按照老朱自己的心意,也各有各的安排。
如今一年過去,正是朱元璋考核這些人的時候,所以朱元璋讓李善長找吏部要了這些官員的考核名單。
父子二人自然而然切回工作模式。
老朱拿起這些官員的考核名單,細細閱讀。
逐漸的,他的臉色黑起來。
“這些人,太差了……”
朱元璋放下名單,捏着自己的眉頭,情緒波動起伏。
皇帝失望的情緒,迷茫在書房之中。
南北分榜,科舉考試……
這些東西對于朱元璋來說,是寄予很大希望的一件事。
可是這批人比起大明前邊的官員,不如甚多……
這讓朱元璋有了一種真心錯付的感覺,也讓他覺得特别挫敗。
“這些人,還不如朕早年從民間推舉上來的人有用!
都是些什麽廢物……”
朱元璋氣得将名單丢在地上,說:
“看來呀,就算是科舉了,舉薦人才這件事,也不能落下……”
朱元璋心煩意亂,先讓朱标離開。
他自顧生氣了許久,讓太監進來,準備出行。
不多時,他出現在一個精緻的院落之中。
知道他來,有位佳人款款走來,跪在皇帝面前:
“觀音奴見過皇帝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