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養多日,朱元璋比張異更早恢複傷勢。
他見朱标不解,道:
“張異要走,朕留不住,但朕這些時日一直在想,要将他的秘方留下來……
這次意外,朕才意識到,張異身上那個救命藥方,卻隻有他一個人會。
若是他有不測,你未來可怎麽辦?”
朱元璋也是一個父親,他其實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朱标死于一次風寒,雖然張異點出他的命運之後,他好似可以避免。
但誰也不知道未來的某個日子,他會不會還順着命運原來的軌迹,再次病倒。
大蒜素算是朱标續命的神藥,從張異拿出這個藥,朱元璋才算是真正放心。
隻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張異本身會不會出意外。
大蒜素,不能久放。
如果張異沒了,大蒜素也會成爲絕響。
隻是老朱還在琢磨怎麽從張異這裏拿到大蒜素的方子,好爲朱标找一個保險的時候。
張異已經主動将方子交給徐家丫頭和蕭九賢。
在可預知的未來,回到龍虎山後,他大概率也會将方子傳給龍虎山的諸人。
隻要方子能流傳開,宮裏想要大蒜素的秘方就不難。
也不用他去當小人,去琢磨着怎麽套取秘方。
朱元璋想到此處歎息一聲:
“這孩子的格局,朕不如呀!”
大蒜素這個方子的背後,并不僅僅意味着金錢。
這個方子如果張異獨有,他等于攥着很多人的性命,還有因爲這些人性命帶來的隐形資源。
就如未來朱标病倒,如果張異帶着秘方前來。
隻要救活朱标,朱元璋難道舍不得潑天富貴,給予龍虎山?
可若是大蒜素的秘方曝光,他就少了這些資源。
能舍私利,成全衆生。
這已經算得上大慈大悲。
“父皇曾經說過,張家弟弟心有大志,非在乎一己私利之人!
如今他所言所行,不過是印證父皇往日的說法!”
朱标接過朱元璋的話,低聲細語。
朱元璋聞言,愈發覺得愧疚。
“朕确實虧欠這孩子良多,隻有以後,再慢慢彌補了……
來人!”
朱元璋将門外候着的錦衣衛叫進來,問:
“你們手裏,可有張異畫像?”
錦衣衛回答:
“陛下,有!”
“撥點銀子給朝天宮,讓工部的工匠爲朝天宮鑄藥王像!
從此天下藥王爺面容,皆以他爲原型……”
朱元璋這個命令很怪,朱标微微吃驚。
某個神像以現實中的人物爲原型,史書上也有記載。
但這些現實人物原型,往往是君王本身,或者說,這種動作,
其實就是在造神……
朱元璋在特意将張異和藥王爺聯系起來?
這種做法,是在爲張異造神,民間百姓觀藥王像,則以張家次子爲藥王化身。、
這個怎麽說呢,
是朱元璋出于愧疚,爲張異擡了個轎子。
這造神,對于一個道士來說,同樣妙不可言。
錦衣衛領着命令去了。
老朱卻有些怅然若失。
朱标知道他的心病,卻也知道父皇要面子,并不點破。
父子二人,再次埋首國事之中。
時間流逝。
大蒜素的制作,也需要多天的時間。
尤其是蕭九賢和徐家丫頭,并不熟悉工藝和流程。
多日後,張異的傷勢已經愈合,隻是元氣還弱。
一場刺殺,從初秋到深秋。
外邊的樹木,逐漸蕭瑟。
“終于完成了……”
蕭九賢和徐家丫頭第一次獨立完成大蒜素的配置,籲了一口氣。
他們回頭,卻見張異微笑點頭,算是認可了他們的努力。
這就是合格的大蒜素?
蕭九賢拿起自己制作的成品,心還是顫抖的……
這種活人無數的救命神藥,哪個醫者不是做夢都想學會?
“多謝先生!”
從張異決定教蕭九賢制作大蒜素開始,蕭九賢對張異一直執師禮。
徐家丫頭有樣學樣,跟着行禮。
“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活命,先生公開此秘方,不亞于慈航,媽祖……”
他說的神明,都是以大慈大悲濟世而聞名。
旋即蕭老覺得拿外教的神明形容張異不對,又補了一句:
“藥王在世!”
藥王爺同樣以慈悲聞名,在老百姓心中擁有極高的威望。
張異笑笑,什麽藥王在世之類的名聲,他并不需要。
“能留下這方子,我心願也算了了!”
張異之所以将方子留給蕭九賢和徐妙雲,而不是選擇隻留給龍虎山,自然有他的考慮。
蕭九賢他交往有段日子,知道這位老先生是真正将濟世救人放在心上的神醫。
而徐家丫頭,并非靠醫術吃飯,她學了這個法子,是有機會帶進皇室。
而如果隻留給龍虎山的話,萬一自己有不測,龍虎山很大概率,會将大蒜素當成待價而沽的秘方,這并非張異的本意。
他可以拿着大蒜素當秘方,别人可不行。
教會了他們二人,張異總算完成了他離開京城最後一件事。
也是該離别的時候了。
“這大蒜素真乃神藥,效果好不說,還成本低廉……”
蕭九賢并沒有感受到張異的離愁,他的心緒還在大蒜素本身。
成本低廉不過是一句無心之言。
可是等他說出之後,他和徐家丫頭都感覺不對勁。
一老一小對視一眼,駭然轉頭看着張異。
張異的大蒜素賣多少錢,他們可是知道的……
相比起大蒜素低廉的成本,他賣出去的價格,已經不能用心黑來形容。
蕭老神色古怪,他回想剛才将張異比作藥王爺,會不會渎神?
張異臉皮厚,他一眼就看出二人在想什麽,所以他不要臉解釋道:
“你們隻看着大蒜素的成本,卻沒想過小道的研發成本……”
他這套解釋,對付得了蕭老這樣的老實人,可瞞不過熟悉他的徐家丫頭。
徐妙雲翻了個白眼:
“藥王爺賜藥,還需要研發成本?”
張異登時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饒是他臉皮厚,也隻能讪笑。
徐家丫頭想起另外一件事,忍不住吐槽道:
“要是胡左丞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怕不是被你氣死過去……”
胡惟庸因爲買不上張異的藥,而眼睜睜看着孩子死在家中。
這件事名動京城,也推高了大蒜素的價值。
可是如果胡惟庸知道,大蒜素壓根就沒那麽貴……
他怕不是要活活氣死過去。
以前外邊就在流傳,張異是故意爲難胡惟庸。
畢竟,胡惟庸他兒子打死的人,是他家的仆人。
如今蕭、徐二人也算是實錘了,這貨就是故意坑死胡仲文,氣死胡惟庸。
張異見自己那點小把戲被揭穿,也不裝了:
“如果能氣死他,也算不虧……”
反正自己要走了,張異也不掩飾自己自己對胡惟庸的意見。
徐家丫頭不接話了,胡惟庸嚴格來說,也算是淮西一脈的人,與他父親雖然談不上交情,但也算不上對立。
至于蕭九賢,他更不會去議論一個中書省大員的是非。
“小真人放心,此事我和徐家小姐會商量着,妥善解決!”
張異擺擺手道:
“不重要!貧道與胡大人的關系,是債多不壓身!”
李氏的案子,雖然明面上沒有胡惟庸的影子。
可是張異也明白,胡惟庸必然在裏邊摻和一腳。
本來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自己何必怕他?
胡惟庸真正掌權,不算蝴蝶效應的話,也要四年之後的洪武六年才有機會……
就算産生蝴蝶效應,多少也需要洪武四年。
張異這次回去,是準備不成年不出來了。
再不濟,自己也要養到十三歲……
小孩子的身體,太受限制了,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卻依然抵抗不過成年人和兒童的體力差距。
“呵呵呵!”
聰明人不用繼續聊下去。
張異此時掏出一些書信,道:
“徐家小姐,這是我給一些故人留下來的書信,你幫我送給他們吧……”
這些信件裏邊,有給孔讷的,也有給許存仁的……
張異這些日子寫信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應天也不知不覺交到許多朋友。
他不是一個喜歡離别的人。
當初決定離開龍虎山,他也沒有暗示道别。
這一次,張異也準備悄悄離開,如果有緣的話,江湖再見。
徐家丫頭默默收過這些書信,翻看一下。
“裏邊還有給幾位殿下的信!”
“嗯!”
張異微笑點頭,他以前有利用朱樉他們幾人的意思,但經曆過李氏的案子之後,
對于幾位皇子,他也多了些許真心。
既然人要離開了,怎麽也要給人留個話。
除了給相熟的人留信之外,張異也要爲身邊人安排好一些事。
“收上來的藥王稻,按照原來的計劃,獻給朝廷一部分……
剩下的,還留給那些佃戶……”
張異聽老張說,刺殺的事好像驚動了京城的大人物,自己手下的佃戶都有牽連。
此事影響深遠,他會靠着自己的影響力處理。
雖然自己幫不上忙,但張異還是将該留給他們的東西留着。
包括李氏母女,自己也有安排。
跟黃叔叔斷了聯系,暗示不可能的,織布機的生意還要繼續做呢。
李氏懷孕,孟瑤年幼。
張異想了一下,留了老陌在京城幫他處理這些事。
等處理好了,老陌再上龍虎山。
如今的老陌,已經在龍虎山下領了度牒,也是一個道士了!
張異想了許多,确定自己沒有遺漏太多的東西。
他歎了一口氣。
原來不到兩年的應天府的生活,他竟然留下留下許多記憶。
“你什麽時候走?”
“等我爹去皇宮跟皇帝請辭,就走了……”
徐家丫頭的情緒有些低落,張異能看得出來。
他莞爾一笑,就算是平時跟個小大人一般,可徐妙雲終究才七八歲而已。
“我走了之後,麻煩照看一下清心觀!
孟家嬸嬸和孟瑤孤兒寡母的,雖然錢銀不缺,可終歸缺乏一些人照應!”
徐家丫頭道:
“這點你放心,徐家别的做不到,照應她們還是可以的!
孟家嬸嬸在我徐府居住,應該沒有事!
等她将孩子生下來,我們也會照看着……
其實娘親很心疼她,她就是住在徐府也沒事!
隻是孟家嬸嬸知本分,她總念叨着要幫你看管藥園子!”
張異和徐家丫頭簡單地聊着……
另一邊,張正常已經入宮辭行。
朱元璋這次沒有爲難他,而是簡單告别。
皇帝的态度客氣中帶着一絲梳理,仿佛過去兩年的聖眷,已經不複存在。
老張對此有心理準備。
他離開皇宮之後,就開始收拾東西。
第二日,
清心觀門口,回鄉的車馬已經準備好。
李氏托着大肚子前來送行,并拉住已經梨花帶雨的孟瑤。
張異和這些人一一告别,正要上車。
“張異,你就真走了,也不跟我們道别?
要不是張真人送行,我們還不知道呢……”
張異最料不到的人,就是朱樉幾兄弟。
朱樉,朱棡,朱棣,還有小小的朱橚都來了。
“怎敢麻煩幾位殿下!”
張異抱拳,算是認錯了。
“行了,知道你要回去養傷,我們也不留你……
不過你可要記得,京城還有我們這些好友!”
朱樉将張異拉到一邊,擠眉弄眼:
“我聽說父皇要給我們封王了,回頭我們有了自己的王府,就能出宮了……”
張異苦笑,他大概不知道就算封王,他想出宮沒有洪武七年是不行的,這還是要他娶了觀音奴的情況下。
不過他也不去掃朱樉的興,隻是随口答應。
短暫的交流之後,張異告辭,上了車,朝着南方前進。
走了不遠,馬車停下。
他聽見外邊的動靜,趕緊掀開簾子。
“黃家哥哥!”
張異本以爲這次離開,已經見不到黃家父子了,誰知朱标,竟然親自給他送行。
張正常也沒料到,朱标會出現在宮外。
皇帝經曆過一次刺殺,按照道理,太子要出宮,肯定要經過朱元璋的同意。
他歎息一聲,遠遠朝着朱标行禮。
朱标朝張正常微微點頭。
“我父親重傷,不便前來!
但你的情分,父親記在心裏,你此去龍虎山,可别忘了你哥哥我,還有我們共同完成的事……”
張異無聲點頭,回:
“我已經安排妥當,黃家哥哥您若是有事,可去信龍虎山!”
“嗯,在京城的人事你放心,我保證會照看好……”
朱标說完,鄭重其事,朝着張異拜下去。
“爲兄等着日後,咱們兄弟再聚的時候!”
“黃家哥哥,也代我向叔叔問好!”
張異上了車,緩緩離開!
等到馬車遠去,他身後的車上,朱元璋掀開簾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