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張異,早就不是初來京城的愣頭青。
他生活在無神論主導世界的時代,他的三觀中的每一處,都排斥所謂的封建迷信。
除了自己穿越這件事,讓他對不可知的神秘有一絲敬畏。
對于宗教本身,張異是抗拒的。
尤其是他一出生,老張一卦定了他有了煞星的名頭,更讓他對宗教有不好的感覺。
所以他初來京城,想的就是想辦法脫籍。
可現在不一樣了,張異已經得心應手,學會用自己的身份優勢,将他想要的東西推廣出去。
“藥王送稻,天佑大明!”
他認真的語氣,配上小小的年紀,顯得特别真誠。
古人心中有鬼神,對于張異這個說法,并不抗拒。
大明藥王信仰的流行程度,遠遠超過他後世見證的準提……
藥王爺爲大明皇帝送來産量能增加一倍的稻種,這種說法,在人群中傳開。
初時,衆人隻是愣神。
旋即,許多人反應過來,這不是祥瑞嗎?
沒錯,就是祥瑞!
上天垂憐漢家百姓被蒙古人奴役多年,又恰逢玄武降世,在人間成爲君王。
藥王爺賜下藥王稻,那就是妥妥的祥瑞呀。
“天佑大明!”
李蛋這些老百姓噗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哭起來。
百姓太期望一個長治久安的盛世了,哪怕大明已經建國兩年,
他們這些百姓也不敢确信太平盛世來臨。
如今又藥王爺背書,親自賜下産量增加一倍的神稻。
這不是老天爺垂憐是什麽?
“天佑大明!”
“天佑大明!”
這種氛圍逐漸感染其他人,一些宮裏的侍衛跪下。
錦衣衛跪下……
大家誦念着口号,來緩解因爲藥王稻帶來的震撼。
“若此稻推廣開來,天下糧食産量增長一倍,我大明百姓,也用不着餓肚子了!”
劉基是知道占城稻存在的,看見張異臨時将稻種的名字改成藥王稻,他也知道這小家夥那點心思。
雖然有點裝神弄鬼,可是這同樣是利益千秋的事。
劉基是個實用主義者,既然神仙有用。
他也不介意借助神仙的大勢。
他成爲第一個跪下去的官員。
他一跪,許多官員也跟着跪下去。
這下子,李善長,胡惟庸這些大員,在别人烏泱泱跪倒一片之後,等于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們不想跪。
尤其是胡惟庸,他眼中的怨毒之色,幾乎掩蓋不住。
藥王稻,這東西如果推廣開來。
眼前的小道士就是注定名垂青史的人物之一。
自己怨憤的人活得很好,而他親愛的兒子,卻在苦痛中死去。
天道爲何如此不公。
“天佑大明!”
李善長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抽打了胡惟庸一下,然後跪下去。
這場面,他們不跪不行了。
一時間,除了張異和朱樉,大家都跪下去了。
張異似笑非笑,他捕捉到了胡惟庸的不甘心。
“好,好,好!”
朱樉連說三個好字:
“來人,打賞!”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佃戶們,随行的太監會意,給了這些百姓一些打賞!
錢不多,但足夠他們感恩戴德。
這場張異安排的政治秀,終于圓滿告終。
“以後如此神稻,當是祥瑞無疑!
我大明驅逐鞑虜,恢複中華,乃是奉天承運!
張異,你這就随我入宮,去見皇兄,呈上神稻,他一定會重重賞你!”
朱樉拉着張異的手,就要帶她下車。
“不妥!”
劉伯溫見他要拉張異入宮,臉色微變。
這要是真入宮了那還得了?
劉基趕緊出聲制止。
朱樉停下腳步。
“太子殿下畢竟不是皇帝,往太子那送祥瑞于理不合!
陛下已經在回京的路上,臣鬥膽建議,等陛下回來,再讓張小真人送祥瑞不遲!
在這之前,二皇子當早日回宮,給太子殿下複命!”
劉基滿嘴苦笑,他感覺張異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了。
現在是能拖就拖着。
此祥瑞一出,群情激動。
朱元璋要是還不接見張異,别說是他,就是其他人也要心生懷疑了。
“父皇要回來了?”
朱樉被劉基的話語吸引注意力,心裏驚了一下,登時忘記帶張異入宮的決定。
他也知道自己這陣子惹了不少事,出于對皇帝的懼怕。
一時間他亂了方寸。
不過劉基的話提醒他,對呀!
等父皇回來,再招張異入宮!
有祥瑞的事情頂着,也許可以沖淡父皇的怒意。
朱樉忙道:
“劉大人說的是,是本宮唐突了!
張異,你且等着,回頭我父皇回來了。
我再請你入宮……”
張異溫和點頭。
能見到朱元璋,自然比此時見到朱标更好……
他看了劉伯溫一眼,卻感覺這老頭突然跳出來阻止自己,似乎有些貓膩!
這場張異特意安排的活動,終于在朱樉的心滿意足中結束。
等朱樉宣布回宮,許多官員差點累癱在地上。
不過比起那點疲累。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經将目光盯在張異種植藥王稻的良田上。
畝産一倍的稻種。
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這些官員知道,今日之後,藥王稻的名聲一定轟動京城。
不知會有多少人,會來求藥王稻的稻種。
甚至,有些人也許會铤而走險,也未必可知……
……
朱樉将張異送到道觀門口,還不忘叮咛幾句,才依依不舍離去。
而他走了之後,那些官員們,總算才有機會坐上各自的交通工具。
胡惟庸目送張異進入清心觀,目光久久不能離開。
“你再看,别被錦衣衛記錄下來……”
李善長提醒了一句,胡惟庸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
他躬身行禮,然後跟在李善長背後,上了他的車。
“藥王稻,這可是天眷之物,難怪本相弄了半天,卻還是弄不死……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龍虎山的風水,曆經兩朝,都不曾熄滅!
命也!”
李善長手中,還有一些占城稻的稻種。
這稻谷飽滿,顆粒大。
一看就是難得的種物。
“我聽聞,清心觀的藥園子裏,還有許多水稻!
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值得栽培的神稻!
隻憑借此物,龍虎山隻要不胡來,終我大明一朝,可保榮華富貴!”
“李相您的意思,是皇帝回來,回重賞張異?”
“你又不是不知,關于休養生息之策,乃是陛下心頭最重重視的東西,而藥王稻的出現,不管是不是真的和藥王有關,
這祥瑞一送,裏子面子都給皇帝做足了。
這等貼心之人,難怪龍虎山聖眷昌隆!
老夫現在都有些後悔,會幫你出這個頭!
若是知他如此,何必去招惹?”
李善長說完,見胡惟庸低頭不言,又道:
“你莫怪我直言,所謂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本相後悔的是此事做得太過輕浮,也是本相低估了這小子的福緣!
此事,非我等謀劃出了問題。
實乃老天都不站在我們這邊!
你記住,不用爲一時勝負揪心,既然這次不成,下次出手就要萬分小心!
如果沒有把握,就别動手!
陛下并不喜歡這種局面……這種手段用多了,難免會讓陛下震怒!”
李善長說完,胡惟庸有些擔心:
“李相,這次陛下回來的話,會不會秋後算賬,您……?”
李善長笑道:
“陛下肯定會震怒,但你也不必爲老夫擔心!
本相跟了皇帝這麽多年,他的底線本相是知道的!
這次就算皇帝猜到是本相左的,心裏有意見。
可是本相并沒有打破規則,皇帝不會拿本相如何!
隻是這次不成之後,你也老實一點,這件事,等未來有機會再說了!”
胡惟庸依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心裏不免想着,若是當時在牢房裏失火多好。
和李善長不同,李善長對于朱元璋的相處,講究的就是一個鬥而不破的規則。
隻要不越過那條線,就可以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可是他,并不太喜歡這些規則……
明明有權力,卻壓着不用。
“若我有朝一日成爲宰相,必不會如此窩囊!”
胡惟庸恭順的态度之下,擁有一顆桀骜的心。
隻是他藏得很好,李善長并不知道這位“弟子”的想法。
……
“張愛卿,有件事朕要跟你說一說……”
在朱樉回家報喜的時候,應天府外幾十裏。
朝中的人并不知曉,皇帝已經提前回京。
眼見應天府近在眼前,朱元璋才叫來張正常,語重心長,與他說話。
張正常心裏咯噔一下。
朱元璋從北平府一路回來,路上,他能感受到這位帝王的怒意。
隻是皇帝不可說什麽,張正常也不好多問什麽?
“請陛下明示!”
張正常擺出一副躬身聽從的姿态,朱元璋道:
“其實從我們離開京城開始,你兒子就遭遇了一場牢獄之災……”
朱元璋娓娓道來,将張異前陣子遭遇的事情說出來,張正常的臉色,随着皇帝的訴說,變得十分難看。
滿朝文武,舉世皆敵。
張異他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個孩子?
爲什麽那些人,會用這種方式,去對付一個孩子?
難道,他的存在,就真的礙了某些人的眼?
雖然在朱元璋的故事中,張異始終受到來自錦衣衛的保護。
可是,張正常心裏也不免有一絲怨氣。
如果張異就如孟家人一般,被人一把火燒死在牢房中,那又如何?
“陛下趕着回來,可是爲了張異?”
張正常低聲詢問,朱元璋點頭:
“這些人做的太過了,朕離開京城才多久?
架空朕的兒子,制造一起冤假錯案?
朕才知道,原來朕離開之後,這下邊的人竟然如此無法無天?
這次回去,若不殺上一些人,他們還真以爲朕好說話……”
朱元璋殺意騰騰,張正常卻漠然以對。
老朱感覺到張正常的臉色不太對,于是問:
“張愛卿,你是否有話要說?”
張正常欲言又止,終于在老朱要發火之前,他忍不住問:
“陛下回來,又能如何?
難道陛下還真能爲張異出頭不成?
若此事涉及某些人,陛下如何自處?”
朱元璋滿腔怒意,登時被張正常這些話給問住。
見他沉默,張正常也不說話了。
君臣二人陷入詭異的沉默。
“回去再說!”
朱元璋有些不高興,他本來的好心情,被張正常的靈魂提問,問得啞口無言。
車馬加速,朝着應天去。
朱标已經收到了皇帝回京的消息。
“這麽快?”
朱元璋的回程,比前方驿站通知中書省的速度快了不少。
這皇帝的速度,讓許多人措手不及。
皇帝已經到城外,朱标暫且放下手中的工作,趕緊出城迎接。
朝廷的官員們,也動員起來,出城三十裏,迎接皇帝。
“父皇!”
“陛下!”
當皇帝的車辇出現在成爲的時候,百官再次見到皇帝,百感交集。
朱元璋從車辇上走下來。
他環顧四周,衆人竟然感覺到心顫不已。
“臣等,拜見皇上!”
“嗯!”
朱元璋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喜怒。
他回頭對老張說:
“張愛卿,朕知道你記挂孩子,你就不用跟朕回宮了!”
皇帝沒有理會群臣,卻當衆吩咐張正常,提起張異。
在場的人瞬間有種覺悟,這次皇帝回來,恐怕不會放過前陣子的事。
“回去吧!”
老張走後,朱元璋沒有理會在場跪着的大臣,隻是對朱标說了一聲回去。
車辇從他們身邊走過,皇帝就這樣揚長而去。
李善長帶着百官,目送皇帝離開,一種不詳的預感,讓他們遍體生寒。
若是朱元璋上來就勃然大怒,甚至打殺幾個人,他們都不至于如此恐懼。
李善長自認爲了解皇帝,他早就準備好了應對的方法。
但朱元璋不按常理出牌,讓他的招數好像打在棉花上。
他和胡惟庸對視一眼,又低下頭。
“父皇,百官都在外邊候着,不見?”
朱元璋一路回宮,将那些官員都關在宮外。
朱元璋如此反常的動作,讓這些人越發恐懼。
朱标迎回父皇,自是歡喜。
隻是他也不明白朱元璋的動作是什麽意思?
“他們讓朕千裏跋涉,朕怎麽也要讓他們今晚夜不能寐……”
老朱對自己的親兒子,自然不會有所隐瞞。
提起宮外的大臣,朱元璋引而不發的怒火,才真正在朱标面前發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