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張異,兩位皇子雖然不如朱标知道詳細,可是隐約能感覺到父皇和黃兄對他的重視。
就從私人關系來說,以張異那種自來熟的性子,二人跟張異的關系也算是極好的。
聽說張異蹲了大牢,他們自然非常關心。
尤其是朱樉,上次張異預言他明年有個大劫。
這件事雖然不至于壓在他心上讓他喘不過氣,可多少是有點介意的。
如今,張異願意坦誠相告,至少隻從這件事上看,他就有動力去救張異。
“你們去個人,去知府衙門問問!”
身爲皇子,也不能輕易幹涉朝政。
但有些事情傳遞下自己的态度還是可以的,朱樉知道分寸,先讓人去詢問之後,他才讓孟瑤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下。
本以爲,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說不清楚。
隻是小孟瑤一開口,在場所有人都爲她吃了一驚。
她從自己父親被打死開始,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清。
并且也交待了自己和張異的關系。
就算是一般的官員彙報,都沒有如此清晰的調理。
“張異身邊的人,都不簡單呀,可惜你不是個男子!”
朱樉随口稱贊,然後低頭沉思。
在場這些人裏,隻有他十二三歲,接近社會意義上的成人,有一些獨立的想法。
但朱樉自己也把握不住,張異是否是冤枉的?
他并不知道老陌的身份,自然也不清楚其他人的性子。
如果說張異本身有問題,他自不信。
可是如果張異身邊人通奸,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哪怕再欣賞眼前的小姑娘,他也不會憑借對一個女孩子的好印象,去斷定對方母親的人品。
朱樉深吸一口氣,道:
“你說的東西,本皇子知道了,不過今天已經快要宵禁了,明天一大早,我求了皇兄,去給他看看!”
小孟瑤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伏下身子,給兩位皇子三跪九叩。
然後跟着孔讷離開。
天色已晚,再回清心觀是來不及了。
在孔讷的勸說下,她隻能在孔府暫住。
一路上,小姑娘紅着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孔讷正要安慰她,她擦掉眼淚,自己給自己鼓氣:
“我不能哭,小地主哥哥和娘還等着孟瑤去救……”
“張異沒有看錯人,你也不枉他用心栽培!”
孔讷知道,張異一直把孟瑤當成妹妹去照顧,教她讀書,教她道理。
他隻當張異的所作所爲是多此一舉。
女子最終的歸宿,還是相夫教子,懂得越多,欲望越大,最後……
馬車停在孔府門口。
管家馬上跑出來。
“少爺,有客人在等您!”
“誰?”
孔讷問道,管家恭敬回答:
“是劉先生和許先生親自前來,信國公府和常府也派了人,詢問情況!”
“進去吧!”
跟張異有所交往的那些人,終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
孔讷雖然知道,張異肯定不會有事……
卻也爲張異欣慰。
等來到會客廳,禦史中丞劉基就坐在那邊,他身邊還有自己的老師許存仁。
“劉先生,老師……”
孔讷躬身行禮,許存仁擺手:
“閑話少說,馬上就要宵禁了,不要浪費時間!”
孔讷聞言,三言兩語,将事情交代清楚,并把小孟瑤叫過來。
孟瑤也十分有條理,将公堂上的事情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
能在官場上混迹多年,哪怕是許存仁對其中的門道也十分清楚。
不同于朱樉和朱棡的天真,他一聽就知道那位知府大人審案有偏向性。
“此事并不難查,明天一大早,我就進宮參他一筆!
應天府衙,豈是颠倒黑白之所……”
和許存仁的義憤填膺不同,劉基顯得很平靜。
常遇春府和信國公都有來人。
等聽完來龍去脈,常府的人先走。
信國公府的人,走到孟瑤面前:
“夫人知道情況之後,特命我帶走姑娘,夫人說了,孟瑤姑娘今晚獨自一人肯定很害怕!
去信國公府,我家小姐在等着姑娘!”
孟瑤聞言,眼淚不停地掉。
孔讷這才意識到,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獨自度過這一夜,究竟有多難。
好在國公夫人慈悲,卻看到了他們這些大男人看不到的東西。
“是我疏忽了,孟瑤妹妹,你若願意去,就去信國公府吧!
我見你平日和徐家小姐親近,去那邊對你好一些!”
“多謝孔讷哥哥!”
小孟瑤乖巧點頭,跟着信國公府的人走了。
“老夫警告過他,說這對母女留在道觀,遲早要有問題,可惜他不聽!”
劉基等孟瑤走了之後,才第一次發表意見。
不過他話鋒一轉:
“但他臨時改口,定下自己和孟瑤的婚事,卻也是神來一筆!
這小子有急智,但終歸小瞧了人心險惡!”
劉伯溫起身告辭:
“孔公子辛苦了,既然老夫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不會不管!”
孔讷大喜,劉基肯表态,張異的事情應該容易解決。
禦史台是除了錦衣衛外,對官員最有威懾力的地方,身爲禦史中丞的劉基表态,這件事就穩了。
他将劉基和許存仁送出門,二人同乘一輛驢車離去。
“希望這小子回來,長點教訓!”
上了車,許存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又是心疼張異,又是一臉輕松!
這件事嚴格來說,并不算是多大的案子。
至少比許存仁前來孔府的時候,心中猜想的事情要簡單。
不管是别人有心,還是巧合,這個案子太小了……
“是嗎?
你覺得,張異很容易回來?”
劉基暧昧的态度,給許存仁帶來一絲不詳的預感。
……
宮中。
朱樉和朱棡回宮,便是馬不停蹄朝着東宮去。
皇帝不在,太子監國。
雖然朱标偶爾會去禦書房,但大抵還是在東宮辦公居多。
天色晚,宮裏的守衛也變得森嚴起來。
朱标此時正面色凝重地看着毛骧:
“你爲什麽不早跟本宮彙報?”
毛骧冷汗直冒,道:
“殿下,事情發展得太快了,一開始這件事隻是牽扯李氏,臣想着給您去份奏疏,請殿下定奪!
隻是到了下午,那知府突然拿了小張真人,臣倒是有心營救,隻是……
臣必須考慮到陛下的态度!”
朱标默然,所謂朱元璋的态度,自然是在張異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
這個案子其實不大,解決也容易解決。
離青陌隻要自爆身份,應天府上下,保準吓得屁滾尿流。
隻是這樣,他們和張異,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關系了。
不說朱元璋的态度,朱标其實也有些不舍。
黃木這個身份,帶給他的便利也有許多。
以這個身份去和張異交往,他收獲了許多當太子不曾經曆過的喜悅。
他也不确定,如果張異知道了他們父子二人的身份。
是否還如以前,能嬉笑怒罵,針砭時局。
如果他變成一個唯唯諾諾,隻會迎奉的人,這世界大概會少了許多快樂吧?
都見朱棣,朱樉他們抱怨着宮牆就如一個牢籠,将他們困住。
可是誰能想過,他朱标身爲太子,朱元璋身爲皇帝,會不會有類似的煩惱?
所以父子二人,也珍惜這曝光之前的時光吧?
就在朱标胡思亂想的時候,朱樉和朱棡求見。
“哥,求您一件事……”
讓毛骧暫時來離開書房,朱标将朱樉和朱棡招進來。
朱樉上來,就求朱标,并七嘴八舌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朱标闆着臉:
“胡鬧,你身爲皇子,怎麽能偏聽一面之詞,就去質問應天知府?”
朱家幾兄弟愣住,大哥這話,是怎麽說?
“國有國法,如果張異犯法,那他被抓也是罪有應得!
如果他不犯法,是應天府衙失察,也自有監管的渠道。
爾等身爲皇子在明辨是非之前去幹涉,這件事做得不妥當!”
朱标先是将幾個皇子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然後話鋒一轉:
“但是,張異此人畢竟是龍虎山嫡傳,本宮也會派人全程跟蹤,看着點!”
朱樉他們介入此事,朱标還是松了一口氣的。
在不顯得突兀的情況下,由兩個弟弟介入,合情合理。
他道:
“你們要明白一件事,你們的身份敏感,許多人也會利用你們的身份做文章!
什麽事情,都不要急于表态。
知道嗎?”
朱樉若有所思:
“所以小真人那家夥用指點我未來的劫數作爲讓我幫他的理由,也算是一種利用?”
噗!
朱标剛喝了一口水,被朱樉這話驚住了。
咳咳!
将剩餘的水碰出去,朱标拼命咳嗽……
過了好一會,他擡起頭,問:
“他說什麽?”
“他說,他看到了我命中的結束,隻可惜在牢裏,不能幫我解開謎團……”
朱樉将孟瑤的話複述一遍,朱标啼笑皆非。
這小子爲了求生,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不過在不知道自己父子二人是皇帝太子的情況下,張異這一招倒是說不上錯。
能預知未來,就是張異手裏最大的底牌。
“你先下去吧,此時後邊再說!
這件事背後,處處透着古怪,不排除有人陷害他!”
珠寶說完,瞪了二人一眼:
“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們現在知道了吧?
禍從口出,這次他的災難,多數還是因爲老四!
行了,出去吧!”
朱樉和朱棡被朱标請出去,毛骧重新進入東宮。
二人出了東宮,卻見朱棣鬼鬼祟祟,就在東宮門口徘徊。
“你個大舌頭,可把小真人害慘了!”
朱樉見到朱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他們二人數落朱棣,朱棣可委屈了。
不過聽完太子的分析,朱棣又是義憤填膺。
“不行,我要去救真人!”
“你可拉倒吧,你現在連宮都不出去,大哥會幫我們處理!”
朱樉和朱棡拉住要沖向東宮的朱棣,一路把他帶回去。
……
宮外。
應天府衙!
幕僚送走朱樉遣過來的侍衛,跌跌撞撞跑回後堂。
“大人,宮裏過問此事了,這事怕是藏不住……”
“怕什麽,你以爲我們還有回頭路?”
知府大人紅着眼,他知道幕僚想勸他什麽,他自己也心虛。
不過,他安慰自己。
既然上邊的人暗示過他,這件事就不可能會如此輕易結束。
這是他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去吧,抓緊時間将案子結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可是,剛才那位宮裏來的大人,去過牢房……”
“出去!”
在心煩意亂之下,應天知府将幕僚趕出去。
“你們這些大人物,要本官出頭不假,可你們若是不幫本官頂着壓力,本官可真的扛不住了……”
等幕僚離開,知府大人歎息一聲,吹滅了房間裏的燈。
……
第二日,早朝,一切照舊。
朱标沒有提起昨晚的事,知情人的其他人也沒提。
隻是劉伯溫下朝之後,火急火燎趕回禦史台。
“這有人告到我這,說應天府衙存在栽贓陷害的問題,咱們是不是……”
劉基沒有想到,他的話如石沉大海,其他禦史紛紛别過頭,卻沒有答應他的話。
他瞬間明白了。
“原來諸位,早有立場……”
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嚴重。
這些跟自己同鄉的浙東禦史,都不肯站在自己這邊。
劉基歎了一口氣,起身:
“諸位,好自爲之!”
他轉身,去了皇宮。
他卻不知道,類似的事情,卻在應天府不同的地方發生。
常府,
常遇春要出門,藍氏攔在門口。
“你今日若是爲那小混蛋求情,還不如先殺了妾身……”
……
皇宮,馬皇後早早見了進宮的謝氏,答應陪她去太子那裏走一趟,親自幹預這件案件。
一行人到了東宮門口。
皇後還沒進去,就聽見以李善長的百官跪地:
“太子殿下,以儲君之身去幹涉一件小案件,非帝國之福!
求太子殿下收回成命,讓應天府衙自行處理此事……”
“太子殿下,國有國法,安有皇子憑借一己私欲去幹涉國事,請殿下約束其他皇子……”
“太子殿下……”
人還沒進去,謝氏就已經聽到了關于張異案件的消息。
隻是,并不是好消息。
謝氏面色慘白。
她是沒想到她本來以爲的小事,爲什麽會掀起如此大的波瀾?
就連太子想過問,都被群臣抵制?
東宮内,朱标也想不到。
張異的處境比他猜測的還要嚴重,這簡直就是舉世皆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