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算學入科舉的事情,孔讷是親曆者。
他自然明白自己那位道士好友在其中的關鍵性作用。
可是許存仁也警告過他,這件事事關張異的身家性命,他的一個小改動,動了太多太多人的利益。
如今,這件事本來已經塵埃落定,可如今風雲再起。
孔讷在國子監,這裏有許多人都是高官的子弟。
隻見他們的态度,他就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我爹說了,一定要參他一本,道士豈能幹涉科舉之事?”
“我就說這東西怎麽可能是許先生搞出來的,先生自己都不擅算學!”
“許存仁這等胡鬧,如何能當國子監祭酒?”
“張異小兒,如果他還在國子監上學,我非找他要個說法……”
群情洶湧,孔讷本身也感受到了一些壓力。
他起身,朝着許存仁辦公之處,卻發現許存仁也被圍困住了。
“許大人,我等想問一下,這件事是否真如傳言所說?”
讓一個孩子,還是道士幹涉科舉,您對得起國子監祭酒的身份?”
國子監的幾位博士,助教,都來了。
就連許存仁親自招的算學助教,都出現當場。
面對如此情況,裏邊的門打開,許存仁滿是苦澀,走出門外。
“先生!”
“大人!”
衆人等的就是許存仁出現,大家的目光灼灼,落在許老身上。
“諸位,爾等追究這件事有何意義?
算學入科舉,乃是陛下所允許,非誰決定!
既然陛下定下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許先生不要轉移話題,我們就想知道,是你,還是張異?”
許存仁沉默了一下,道:
“是老夫提議!”
“笑話,先生到這還要袒護張異,你算學的本事還不如我,怎麽可能提出這種決定?
反觀那張異,次次算學考試國子學第一!
他與你親近,你聽他蠱惑乃是正常!
可是你曾想過,因爲爾等胡鬧,會害多少人名落孫山?”
有人提起這件事,學子們感同身受,許多人臉上已經出現不可遏制的怒意。
算學入科舉這件事,已經定下來将近一年了。
全國各地如火如荼,都在進行改制。
可是許多人,尤其是南方士子心裏明白,這考核标準的改變,也會讓許多能中舉的人,從此和科舉無緣。
而造成這個後果的人,竟然是一個八歲小兒?
他們欺負不了皇帝,欺負不了一個老臣,難道還能放過一個道士不成?
許存仁眼見此情此景,唯有苦笑。
他現在能爲張異做的,就是打死都不承認自己的學生在這件事上有過努力。
如果他不扛下來,誰知道百官能做什麽?
陛下會不會保護那位弟子?
“諸位,許某保證,此事和張異絕無關系!”
他的話,這些人隻是半信半疑。
但得到答案的人,帶着疑惑各自散去。
許存仁歎息一聲,回頭發現孔讷也在。
“你可對外人說過?”
“絕無!”孔讷輕聲道:
“這件事是從四殿下口中出來的,恐怕先生把事情扛下來,他們也不會信!”
許存仁苦笑搖頭:
“信不信其實不重要,他們是需要找個軟柿子去捏!
老夫被針對過,但陛下的處置方式他們并不曾滿意!
現在出現一個能讓他們争鬥和報複的對象,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說白了,還是因爲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啊!”
許存仁拍拍孔讷的肩膀,道:
“你也有日子沒見過那個小子了吧,走,去找他……”
“先生,還是我自己去吧!”
孔讷否定了許存仁的建議:
“這民意如此洶湧,先生若是去找他,恐怕還會多生事端,學生與他關系很好,孔家也不會有人針對,我去通知他最好!”
“讓他最近别出門!過了這個風頭就好了!”
孔讷點頭,這件事鬧起來大,但如果張異老實點,大概也不會有什麽事。
科舉是陛下定下來的。
無論是誰提出來的意見,這件事都無法改變。
不過龍虎山會被某些人敵視,那是無法避免的。
孔讷躬身一拜,跟許存仁告别,往清心觀去。
……
孔讷前往清心觀的時候,另一輛馬車也在緩緩朝着清心觀去。
“父皇,兒臣回頭,給四弟責罰一頓,不讓他去朝天宮了……”
城裏關于算學入科舉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一時間百官也是輿情洶湧,此事自然逃不過宮裏的監視,而此事的始作俑者朱棣,也被朱标打了屁股。
“不讓老四出門,他怕是要憋壞了……”
車裏除了朱标父子,還有一婦人,顯得慈眉善目。
朱标見她開口,回答:
“母後,此事可大可小,那些官員已經上書說龍虎山幹涉神器,乃是國家之禍端……請人辦龍虎山,辦張異的呼聲不絕于耳……”
馬皇後聞言笑道:
“那又如何?這龍虎山招惹的官員還少嗎,隻說僧道納稅的公案,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食了張家父子的骨血,但此事說穿了,也是陛下允許!
無論是許存仁提出來也好,還是那小滑頭提出來也罷,終究還是陛下允許的!
雖然從輿情上,龍虎山這次又要在士大夫心中再添一筆,但其實忍幾天也就過去了!”
“朕就怕,這些人還有後手!”
見朱元璋接過話,馬皇後笑:
“就算如此,不是還有您嗎?”
馬車裏的三個人笑起來,張異不管惹出多大事,終歸還是要通過皇帝去責罰。
隻要皇帝這邊不是遇見了他必須去違心做事的輿情,張異朱元璋肯定是要保下來的。
一家人緩緩朝着清心觀去,但他們此行,卻不是主動,而是張異邀請。
紡織機做出來了!
這就是老朱今天拉上馬皇後的原因,所謂男耕女織,老朱對織布機這種東西,其實也不太了解。,
倒是馬皇後,她就算在宮裏,也依然保持着當皇後之前的習慣。
種田,下廚,織布,女紅……
這些東西都沒落下。
張異【發明】出來的東西,沒有人懷疑它的功效,但畢竟還是要有個懂行的人,才能評價出東西的好。
車馬停下,朱标率先下車,然後将自己的母後扶下車馬。
周圍保護的錦衣衛已經各自散去。
幾人在離青陌的引導下,進入道觀。
道觀的後院,傳來小孟瑤歡快的聲音,還有操作某種激起發出來的響動。
“嬸嬸,這樣做不對,您把腳放在這裏……”
許久不見,馬皇後還能認得張異的聲音。
等三人進入後院的範圍,張異回頭,歡快地喊了一聲:
“姐姐來了……”
老朱許久不曾聽他喊過馬皇後姐姐,登時黑了臉。
這貨還是喜歡亂了輩分。
不過他不吃這一套,馬皇後還是很喜歡的。
“好久不見了,張小真人,上次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跟你道别,你可别見怪嬸嬸……”
“哪有見怪的道理,您什麽時候進的京?”
“沒多久,你叔叔說咱們家呀,準備舉家往北邊走了,所以家裏的東西處理好,就去當北平人咯!”
馬皇後看了老朱一眼,道:
“結果家裏剛處置好,他又要回浙東開廠,說是你給他指的生意經,我這不是被他拉過來看看!”
“原來姐姐還是賢内助……”
張異和馬皇後的客套話說得差不多了,馬皇後擡頭,望向另外兩個女人。
一個女人身懷六甲,身體因爲懷孕豐盈了一些,但還是能看出她容貌的秀美。
另外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躲在她背後,露出一個頭來。
馬皇後莞爾,招招手。
小孟瑤猶豫了一下,跑到她跟前:
“多可愛的孩子,咱要是能生一個多好!孩子,這是嬸嬸給你的見面禮……”
馬皇後随手掏出一件玉器,遞給孟瑤。
“嬸嬸,不可……”
皇後拿出來的玉,再不起眼也是貴重之物。
李氏趕忙出聲阻止,馬皇後擡頭笑道:
“李家妹子,我看着孩子喜歡,你就不用客氣了!”
說完,她将玉件塞給小孟瑤。
然後站起來,看着李氏後邊的機器。
“這就是你搞出來紡織機?”
和朱元璋朱标這種大男人不同,馬皇後一眼就看出這台機器和流行的機器不同。
大明流傳的紡織機,是源自于宋時由黃道婆推廣的三錠腳踏紡織機,後來改良,也有一部分是四錠腳踏的機器。
可張異這台機器,和它們都不一樣。
其中,經常用紡車的人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區别。
這機器和市面上流行的機器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有八個紗錠,比起市面上最好的紡車還要多少四個。
而它機器并沒有比其他紡車大多少,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紗錠是豎起來的。
馬皇後眼睛一亮,隻是這個小小的改動,就讓她覺得這紡車不同。
“這車,怎麽用?”
馬皇後躍躍欲試的樣子,讓張異莞爾一笑。
他朝着李氏看了一眼,李氏便是坐在紡車前。
“李家妹妹,你懷着身孕呢……”
“不礙事,又不是勞作,讓她鍛煉鍛煉,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有張異攔着,馬皇後也不再反對,隻是任由李氏開始紡紗。
李氏踏懂紡織機,當一個紡輪開始帶動八個紡錠開始轉動,馬皇後表情逐漸凝重起來。
李氏有身孕,動得不快。
可就算如此,她的速度依然比平時馬皇後在宮裏紡得快。
她雖然貴爲皇後,可是平時手藝并沒有落下,也許比不上松江府的工人,可也絕對不會弱于一個孕婦。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機器紡織的速度很快,遠遠高出市面上的所有紡織機。
“停!”
馬皇後讓李氏停下,道:
“妹妹可以教教我?”
“姐姐,您坐!”
李氏起身,慢慢教導馬皇後如何使用這台紡織機。
馬皇後跟着踏起紡車,開始她的動作還不熟練,不過過了一會,馬皇後的速度也快起來。
當一個健康的熟練工開始使用這台紡車之後,朱元璋的表情也震驚起來。
沒有比對就沒有傷害。
朱标,張異,都是屬于沒見過世面的人,但老朱不同。
他在過往的歲月中,尤其是當和尚雲遊天下的三年中。
皇帝見過各行各業,也嘗盡人生冷暖。
就算造反之後,與馬秀英男耕女織的日子,也一直是老朱心中的夢想。
他是長期見過馬皇後在紡紗的,他知道正常一個女工紡紗,速度到底如何。
“這……”
“父皇,很快嗎?”
“比你母後宮裏那台,快了一倍有餘!”
朱元璋給出來的結論,讓朱标大吃一驚。
一倍,那是什麽概念。
如果是出宮之前,朱标大概對這種效率沒有足夠的了解。
可是他做過“生意”。錦衣衛旗下的酒樓,數據,布行,朱标平時都會過問。
市井的經曆,讓他明白兩個字,成本……
一倍的常能,假設别人的成本利潤是五成的話,張異這台紡織機做出來的布料,隻有二成半。
隻要他願意的話,他完全可以做到在賺的比别人多的情況下,東西還比别人便宜。
這樣的紗布和棉布如果出現在市場上,那對于其他商業對手來說,簡直就是緻命的打擊。
“就是不知道料子如何……
老大,你也算個少東家,你去看看!”
朱元璋讓朱标去拿些料子的成品過來,朱标走過去,将紡織機裏出的成品拿出來一看,激動回頭:
“父……父親……,這料子,比平時咱們家賣的,還好些……”
“什麽?”
老朱也不拿架子了,快步走過去,抓起一些料子看了幾眼,旋即,他也變得激動起來。
朱元璋回頭,張異此時很臭屁,他挂着神棍的微笑,立在一邊。
若是再給他一把羽扇,這貨就跟他自己寫的那本書裏的諸葛武侯一個德行了。
“叔叔現在相信,小侄不會害你吧!”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
老朱哈哈大笑,他可太喜歡這小子了。
不說别的,隻要有這台紡織機,他跟張異搞的那個廠子,就絕不可能會虧損……
“這就是生産力,給世界帶來的改變……”
張異一句話,讓老朱的笑容凝固。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台紡織機,又看看地上的料子,不由陷入沉思。
月初了,跟大家求個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