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業?”
“沒錯,就是紡織業……”
張異道:
“從宋時黃道婆将紡織技術傳入長江中下遊一帶,吳地一直是全國的紡織業中心……
龍鳳年間,陛下就已經在他所轄地區推廣種棉花,去年更是加大了力度!
這棉花的産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給紡織業提供基礎……”
提到種植棉花和紡織業,朱元璋可就不困了。
推廣種植棉花,也是他比較得意的政績之一。
如今江南各地,大抵都有棉花種植,而松江府附近,更是在元朝時期就是棉花的産地。
有了棉,紡織業自然也就起來了。
事實上在蘇州、松江、杭州這一帶,早就是紡織業的中心。
張異提出要從紡織業入手,在老朱心裏,這并不是個什麽新奇的主意……
松江府,大大小小的家庭工坊不知凡幾……
“紡織業,咱們能幹點什麽,如果你隻是想開開染坊,搞搞工坊,這倒是有條件,可是……”
“不是工坊,是工廠……
擁有新的紡織機,新的管理方式,能夠流水作業的工廠……”
張異重點強調,朱元璋被一堆名詞繞的有點暈……
“咱們開工廠的目的,是能幾倍,十倍于一般家庭工坊的産量,将天下棉布的價格打下來。
用更高的生産方式,讓朝廷看看工商業的稅收潛力。
不過,這事還是等劉伯溫那邊說動皇帝再說吧,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
且如果不能找皇帝要到一些特殊的權利,恐怕也不好辦!”
想要特權,什麽沒有?
朱元璋心裏既然有了主意,他自然不會在意這些東西。
工商業的稅收潛力真的很高?
還有,工廠比起家庭工坊究竟好在哪?
管理模式……?
“你給我細說下所謂的工廠……
還有稅收的事!”
張異簡單的将工廠和家庭工坊的區别說了一下。
從規模,生産方式還有管理方法,他所說的東西,都在挑戰老朱的認知……
“就說管理方式吧,叔叔,您現在的鉛筆工坊經營得如何?”
朱元璋被張異問到這個,有點卡殼,他一個皇帝如何不可能時時關注這件事。
不過,鉛筆這種硬筆,在老朱的有意推廣下,确實也逐漸傳開了。
鉛筆工坊的利潤雖然不大,但勝在穩定。
“倒是還可以,不過也就那樣,如今外邊已經有能仿制鉛筆的工坊,咱們不再是獨一家!”
張異聞言莞爾,鉛筆這種東西的工藝并不算難。
隻要知道材料,配方是可以慢慢研究出來的,他本來也不指望這玩意賺錢,隻是聽到老朱訴苦:
“雖然銷量上去了,但因爲同行競争,利潤反而下去不少!”
這件事老朱倒是知道的,因爲在鉛筆工坊的利潤下降,東西被人仿制之後,檢校曾經跟他說過。
檢校的意思,是教訓一下仿制的商人,隻是朱元璋禁止了這件事。
鉛筆這種東西,是知識傳承的工具,而不是謀利的商品。
朱元璋嚴禁高見賢等人去收拾競争對手,但鉛筆工坊的利潤開始不行,也是不争的事實。
但最主要的是,工坊的工匠也在離開,熟練工變少。
又導緻了工坊的産量下去。
張異聽老朱說完,笑了:
“叔叔,那你試試我說的流水線作業,看看能不能把利潤做上去。
鉛筆的制作,就那幾道工序,你可以将他們拆分開來!
然後,把最難的工序,交給熟練工做,而新手隻做簡單的部分。
每個人負責一道工序,然後到最後的組裝環節,再将它們組裝起來。
你試試,會有驚喜……”
流水線,是工業革命後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張異對這種管理方式有信心。
可是,如果沒有感受過流水線作業強大的人,聽起來其實很反直覺。
朱元璋對于張異有足夠的信任,所以他點頭同意。
“至于新的紡織機,回頭我會研究出出來,直接抄珍妮紡織機就行了……
至于工人……
叔叔還記得咱們争論過的關于女子的話題嗎?”
朱元璋聞言一愣,這聊着開工廠,怎麽好好的扯到女子的問題上去了。
“紡織業最重要的工人,就是由女子組成的,叔叔不相信女性的生産力,小道到時候也會讓叔叔見一見……
這些女性在農耕中,她們能發揮出來的力量微乎其微,可是在紡織業,她們才是中堅力量!”
提起關于女德的問題,老朱的臉色還是有些難看。
人的三觀如果那麽容易轉移,那就好了。
更何況是朱元璋這種意志堅定的人,他認定某些事,那就比别人更難轉化。
隻是他終究還是一個偉大的帝王,如果合乎大局,他也不是迂腐之人。
盡管很難接受,可老朱還是認真考慮張異的話。
就如張異藥園子裏的那些稻谷一樣,拿一個地方作爲實驗田,對于天下大局并無影響。
可如果成了,那全國推廣也不是難事。
“希望能做成吧!”
“嗯,就看劉伯溫能不能說動皇帝了,此事若成,北方說不定也能因此受益……”
張異想起後世看過的一段史料,心生感慨。
提起北方,老朱的心咯噔一下。
轉頭望向張異,雖然努力南北彌合,朱元璋已經開始在一定程度上将政策往北方傾斜……
他也知道龍氣南遷之後,北方和南方在經濟上是非常難以平衡的。
可在遷都這個大趨勢被他定爲國策的情況下,北方能發展起來自然最好。
張異道:
“如今咱們大明剛開朝,陛下種棉花的命令才剛剛推廣……小道可以在這裏提醒叔叔一句……
未來,河南河北一帶,棉花的産量會非常高!
隻要浙江的試點能成功,叔叔在北平附近将工廠建起來。
您的成就,應該不會比現在低多少!”
河南,河北……
朱元璋将這件事放在心裏。
張異的價值,在這件小事上體會的淋漓盡緻。
無論是水稻北遷,還是棉花推廣……
這些需要時間去驗證的東西,他可以直接告訴你答案。
有了這些答案,老朱在推行某些政策的時候,可以減少許多顧慮。
提起水稻北遷,朱元璋也想起前陣子從山東和河北傳回來的消息。
北方的水稻播種,比南方要晚上不少。
老朱也僅僅在北方少部分地區試着種植了一部分水稻。
從河北傳回來的消息看,至少張異在這件事上,肯定是對的。
所以朱元璋已經決定,回頭下一道聖旨,在不影響糧食種植的情況下,加大對棉花的種植。
讓天下人食能果腹,饑寒有衣。
朱元璋并不是一個仁慈的皇帝,可他感受過饑寒,也希望治下百姓能免除這種苦痛……
張異跟朱元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龍氣南遷,就算是水稻北遷,在種田這件事上,北方是不可能比南方更好。
所以,在經濟結構上,多少就要做點轉變。
如果朝廷引導,将工業的中心放在淮河以北,
那就大事可成了!”
不知不覺,已是中午。
張異難得打開話匣子,一老一小二人聊得也十分開心。
可皇帝終究國事繁忙,有錦衣衛進來提醒朱元璋後,他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有你這一席話,我回頭就去浙江買地……
張異,要是你說的政策落地,那個所謂的工廠,你可願意去浙江指點我開起來?”
“自然可以!”
對于老黃的邀約,張異欣然應允。
在這個時代,想要長途旅行,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如果換成以前,在大蒜素沒有發明出來之前,張異肯定能少出門就少出門。
可如今,他的生活逐漸安定下來,去感受一下祖國河山,也是不錯的選擇。
“那就說定了,咱們等着劉伯溫的好消息吧!”
朱元璋帶着滿意的答案離開。
回頭轉身對高見賢說:
“清心觀附近,加強戒備,他不得有半點閃失……”
高見賢剛被皇帝敲打過,自然不敢怠慢。
“皇上,您這是直接回宮?”
“不,你讓毛骧過來見朕!”
朱元璋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去了觀海書局。
在這裏,他見到了那個叫做毛骧的錦衣衛。
“挺年輕,能讓高見賢提拔您,看來你能力也不錯……”
此時的毛骧,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雖然年歲不大,可看高見賢能将生意交給他打理,可見也是有能力之人。
“陛下過獎了,臣當不得陛下誇獎!”
年輕的錦衣衛有些拘束,他過去雖然也是檢校的一員,可并無多少接觸皇帝的機會。
朱元璋詢問了毛骧一些問題,關于他經營的這些生意,還有從生意上獲得的情報。
毛骧對答如流,顯然是做了功課。
“你不錯!”
朱元璋的誇獎,讓毛骧很高興。
“朕交代你一件事,鉛筆工坊你知道吧?”
“回陛下,臣知道!”
“你按照朕給你說的方法,給朕将這個工坊管理起來,不許弄虛作假,朕要看到最真實的效果!”
“是,陛下,臣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關于流水線作業,盡管聽起來很反直覺,朱元璋也決定讓毛骧試一試。
左右不過是花費一些時間罷了,并不礙事。
吩咐完這些,老朱走出觀海書局。
他上了車,自顧回宮去了。
……
張異和朱元璋都在等着劉伯溫的稅法方案出來,可是這一等就是一個月。
六月。
皇宮,禦書房。
朱元璋日複一日,處理中書省送上來的奏疏。
關于汪廣洋提爲右相這件事,他終歸是不信邪,堅持将對方提上來了。
此時兩位中書省的宰相,正等着皇帝答複。
“陛下,臣覺得這糧長制度,似乎有些不妥……”
劉伯溫關于稅法的改革的提案還沒交上來,但朱元璋等不了他,改革早就自上而下推行下去。
首先是海禁政策,從太倉市舶司關閉開始,就有傳言出來,老朱也沒有一下子将路子堵死,風卻先吹出去了……
可海禁暫時還不是改革的關鍵,趁着血洗江南的功夫,朱元璋最主要推行的,就是裏甲制度和關于稅收上的糧長制度的試點。
浙江是試點的行省,可他沒有想到,這僅僅是試點,就遭到李善長的反對。
或者說,這位宰相從老朱的動作中,已經隐約感受到皇帝繞開基層官員,更多的去幹涉地方政務的決心。
不管如何,李善長是百官之首,也是士大夫階層的代表。
這種事情,他多少要表達自己的态度。
當他旗幟鮮明的反對,朝堂中自然形成一股反對的聲浪。
老朱看着中書省送上來的奏疏,越發無奈。
他轉頭問汪廣洋:
“你怎麽看?”
汪廣洋低下頭,說:
“皇上有皇上的道理,李相也有李相的考量……”
汪廣洋一番話洋洋灑灑,卻什麽都沒說。
朱元璋的無名火起,這家夥的表現果然跟張異形容的一模一樣。
能力,汪廣洋是有的。
他在老朱打天下的過程中,出過很多有用的計策。
朱元璋對他的信任,跟楊憲差不多。
可是現實卻告訴他,他最信任的兩個臣子,都是他看錯人了。
楊憲是跋扈的話,汪廣洋屬于不想擔起任何責任的性格。
老朱看到他如此,已經惱火了幾分,
再看李善長帶着百官堅決反對糧長制度,甚至連試點都不行,朱元璋就明白其中的痛處。
朝廷存在的最大的合法權利,就在稅收之上。
而皇帝要借助官員去管理天下,從某種程度上說,也都是爲了收上稅服務的。
稅收任務從朝廷層層下放,官員再層層将稅收收上來……
這流通的過程中,有巨大的利益。
有利益,就有權力。
朱元璋将這份權力從官員集團手中分出來,交給地方富戶。
李善長這種老狐狸,隐約覺得不太對勁。
朱元璋笑笑,對于李善長的反應并不意外。
雖然他也是自己的最信任的臣子,但從當上宰相開始,君臣之間自然也有不一樣的立場。
反對,卻也不是說堅決反對。
從張異提示他施行糧長制度開始,朱元璋早就知道如何應付李善長。
“李先生,你不妨看看這份東西……”
朱元璋将一份奏疏,推到書桌前邊。
太監拿起來,送到李善長手上。
李善長打開一看,臉色大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