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沈萬三雖然驚恐,卻不免疑惑,難道這些人将他綁到此處,就是爲了救他?
朱元璋沒有理會,直接問:
“你是否在找前往宰相楊憲府上的門路,爲自己求情?”
這件事雖然不算秘密,但也僅有少數人知道,沈萬三驚覺眼前人的可怕,一時間沒了言語。
他不答,周圍的檢校可不樂意了,所有人紛紛亮刀,登時寒光四射。
“是,是……小人正是來找楊相府上的門路……”
“那我問你,你爲什麽要找楊憲?”
楊憲?
沈萬三見他直呼楊憲大名,登時一愣,此人敢直呼楊憲大名,顯然是不畏懼那位當朝宰相?
他是誰?
老沈的腦子拼命轉動,卻想不出這個大人物是誰?
不過如今自己人在對方手裏,不說實話不行。
“小人找楊大人,是求他賜一條生路,我沈家上下百口人,如今因爲海盜案惶惶不可終日!
若沒有楊大人開口,抄家滅族,是轉瞬之間!
我在周莊找不到路子,隻能親自進京找路子……”
沈萬三說着,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開始哭起來。
一個諾大的胖子,卻哭得跟孩子一般。
朱元璋感慨,上次他見到這老小子的時候,他在陳珂的拍賣行意氣風發,揮金如土。
可如今,跟個蝼蟻一般。
不過他并不同情這些人,隻是面無表情問:
“伱沈家犯了國法,自然罪有應得,就算找楊憲,又有何用?”
沈萬三聽到這句話,有些不服氣,他梗着脖子擡頭:
“這位大人,您可以說我其他,但沈某自認爲覺悟做過殘骸鄉親之事。
沈某确實在海上有自己的生意,可這生意是正經的貿易,絕不是養寇自重。
大人若是不信,可遣人去周莊打聽,如果我要養寇,周邊自然有人要跟着我出海……
可我沈家上下,加上仆從,每個人都來曆清楚,絕無參與海盜的可能?
奈何就算我百般解釋,也比不上人白花花的銀子!
就如松江宋家,蘇州吳家……”
沈萬三悲憤之下,說了不少人的名字。
房間裏的朱元璋聽着,手指緊緊攥在一起,指尖發白。
按照沈萬三的說法,一些身家不幹淨的人,可以通過行賄買命,而一些壓根就和海盜無關的人,卻因爲這場風波死于非命,甚至家破人亡。
下邊的亂象,在沈萬三的訴說下,讓人觸目驚心。
朱元璋的呼吸聲逐漸急促,可見他是真的在強壓自己的怒火。
這場風波下去,總會有冤死鬼,老朱這點政治覺悟是有的,可他不能容忍的是,他想殺的人,卻可以通過金錢買命……
這種做法,簡直就是對他權威最好的羞辱。
若不是有外人在,朱元璋真想将眼前的一切都砸了,發洩自己的心頭怒火。
“繼續說……”
老朱擠出這幾個字,院子裏的溫度仿佛也冷了幾分,沈萬三抓了抓自己的衣服,俯下頭繼續說。
他說得很詳細,許多訊息說白了,不是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還真的不知道。
沈家在海上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說他們不參與海盜的事可以說得過去,但如果說他們沒跟張士誠,方國珍舊部,乃至其他海盜有過交往,那是不可能的……
他似乎也明白過來,眼前這個神秘人很有可能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所以知無不言。
房間内,朱元璋身邊除了坐着朱标,還有一群文書在沈萬三看不到的角落子啊抄寫他的供詞。
這場審訊,一直到三更天,才逐漸有完成的趨勢。
沈萬三一個老頭子,此時早就暈頭轉向,口幹舌燥。
隻可惜,沒人記得給他一口水喝,他也不敢去要求這要求那……
皇帝等他說完,問:
“你說的事,本人會去查證,若是你有半句謊言,你可知道後果。
我在這裏再問你一次,你所言可屬實?”
沈萬三隐約感覺到這位官老爺的立場,他也顧不得會不會得罪楊憲,趕緊回:
“大人,我保證句句屬實……”
“行,本人說話算數,你老實配合,我會給你指一條活路!”
朱元璋說完,揮揮手。
那些讓沈萬三害怕的黑衣人又撲過來,将他給套上。
沈萬三這次沒有反抗,任由黑衣人将他帶走。
等其他人走後,朱元璋和朱标走出房間。
“這個沈萬三說的話,父皇準備如何查證?”
朱标見皇帝一直默默不語,忍不住開口詢問,從高見賢今日的興奮來看,他隐約覺得父皇已經做下一個決定。
“你覺得讓誰去查?”
朱元璋回過頭,反問朱标。
朱标一時間語塞。
這下邊的情況如果真有沈萬三說的那般混亂,目前所謂的監管渠道,其實已經失效。
這次海盜案牽扯最深的,是浙東派的禦史集團。
這些人本應該是監察天下官員的人,如今卻人人自危。
至于下邊,朱标已經不抱希望。
“你現在明白了吧,欺上瞞下,這是華夏官場延續了上千年的傳統,可朕這大明王朝,才剛剛開朝呀……”
老朱的話,句句紮心。
朱标不敢反駁,朱元璋繼續說:
“太子,你說的話,朕其實也聽在心裏,給檢校放權,并不是一個太好的主意!
檢校是一把雙刃劍,如果放任自流,遲早會傷了自己。
可朕有信心,用好這把劍!
如果以後有必要,朕會親手毀了他們,你不用擔心!”
“是,父皇!”
朱标無奈,隻能拜下。
父子二人走出院子,此處卻是皇宮中無人前來的角落。
院子外,太監等候。
皇帝上了自己的龍辇回禦書房去了,隻留下朱标在一邊,若有所思。
而另一邊,沈萬三揭開自己頭上的布袋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自己的宅院。
他緊張地看着四周,卻沒有任何人。
高見賢滿身黑衣,戴着面具,他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
“大人,我孩兒呢,我家裏仆人呢?”
“他們都很安全,你家孩兒在房間裏睡着,你該知道,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也别問……
必要時刻,我會來到你!”
見高見賢要走,沈萬三張嘴,想要追問對方他全家保命的方法。
對方似乎也料到他的想法,給他留下一分書信。
這些黑衣人,無聲退走。
沈萬三趕緊打開信件一看,上邊隻有一個人的資料。
資料上的人,并不是什麽高人,卻是一個楊憲府上老人的名字。
有這個人的名字,沈萬三算是找到了敲開楊憲府邸的敲門磚,但他卻迷惑了……
所以,那位神秘的大人并不是要保下自己,而是讓他繼續去賄賂楊憲?
那對方到底是要治楊憲,還是……?
“能在宵禁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覺将我送到一處,又安然送回來,這城裏能辦到這件事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不對,嚴格來說隻有兩個,宮裏那位不可能,那真相隻有一個……”
想到那個人的名字,沈萬三的身體不禁顫抖起來。
自己好像卷入了大明王朝最殘酷的權鬥之中……
若是一個不好,他這種小商人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他不相信自己真出了事,那些大人物會保下自己?
“呸,今年真倒黴!”
老沈隻用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就認清楚了形勢。
他除了上那位大人的賊船,成爲他的棋子沒有任何辦法。
不過如果自己做得好,也确實能逃過一劫,更上一層樓。
一想到這,沈萬三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李相應該沒想到,沈某這麽快就猜到他的身份了……
娘的,當官的都不是個好東西,楊憲如此,李……也沒有好到哪去。
這次若是老沈逃過一劫,家裏那些小畜生給老子都等着,若是他們不給沈家考個進士出來,就白瞎了老子爲他們拼命……”
沈萬三連夜将昏迷的兒子和家人都叫起來,嚴令他們今晚不要将任何事情說出去。
他還不放心,讓人連夜收拾東西,将這些可能走漏消息的人送回周莊,又吩咐沈榮,明天去買一些仆人回來。
做完這些之後,他按照信封上的名字打聽,果然找到楊府這位老人。
投其所好,并許諾好處之後,對方終于答應給他引薦。
而被算計的主人,楊憲,此時心情大好。
第二日下了朝,楊府之内,楊憲拍着劉淵然的肩膀,大聲說:
“道長,高道呀!
當初趙師不肯出山,指派道長前來京城的時候,本相還對道長的本事頗爲疑慮!
可不曾想一番道長一場息災儀軌下來,本相局面豁然開朗!
果然如你所言,雖有小劫,卻浴火重生!”
劉淵然被楊憲誇得一臉懵逼,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如此本事?
不過想到楊憲最近風頭正盛,也難怪他如此理解,這種好評落在自己頭上,他自然不會拒絕。
“一切還是楊相洪福齊天,非我之功勞!”
劉淵然深谙進退之道,他這樣回答,楊憲越發喜歡他。
這個倒是好呀,可比朝天宮那父子好多了。
一想到被老張揍,楊憲的臉色難看幾分,不過他就當,這是劉淵然幫他化解本應該喪命的劫難好了。
楊憲看劉淵然是越發順眼,加上最近海盜案讓他越發自信:
“劉道長你放心,隻要你支持本相,本相不會吝啬你的好處,這玄教院的位置,必定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等你入了玄教院,到時候本相再幫你運作,慢慢奪去那龍虎山總領道教的權柄!”
劉淵然起身,給楊憲微微行禮。
能入玄教院自然是好事,這大概是除了老張本身的位置之外,道門在官方能拿到的最高位置。
在這個位置上,自己也許可以一展宏圖,将紫陽觀的道法發揚光大,甚至可以提攜已經被打壓許久的全真道一把。
但劉淵然卻還記得另外一件事,他趁着楊憲心情正好,去給他求情:
“其實比起玄教院之事,貧道更有一件事想求楊相……”
劉淵然跪下來,将那份僧道的共簽名的血書遞上去。
僧道納稅?
楊憲看到血書就知道這位劉道長想要做什麽了?
這件事本來應該是應天府今年吵得最兇的一件事,可因爲海盜案的爆發,被壓制得無人提了。
雖然沒有人提,但僧道二門的人其實并沒有放下心來。
此事一直有人在穩步推進。
他一想就明白劉淵然想要什麽,玩味一笑:
“劉道長,你可知道本相的立場?”
“大人立場也許和貧道不同,但貧道隻求大人給貧道一個發聲的機會,本來這件事不該貧道來做,可是張真人那邊……”
“誰告訴你本相和你立場不同……”
楊憲打斷劉淵然的話,哈哈大笑。
見劉淵然一臉懵逼,他故作神秘:
“你可知道這場風波的初衷是什麽?是浙東那些人因爲皇帝否了中書省關于提高科舉士子的地位,而反噬僧道,此事本質上不是找你們麻煩,而是要借你們逼迫皇帝……
這就是那些人的作風,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整天就會挑人毛病。
本相豈是跟他們同流合污之人?”
他這一說,劉淵然若有所思。
楊憲繼續道:
“給讀書人提高地位,這點本相贊同,但将佛道二門拉扯進來,本相可不同意!
宋濂等腐儒無能,那是他們的事,隻是苦了你們這些池魚,這件事本相幫你辦了。
你交給張正常做這件事,豈不是給人家漲威望?
要做,也是本相看上的人去做,讓龍虎山顔面掃地!”
劉淵然聞言苦笑,眼前這楊大人得勢,隐約有小人得志的趨勢,張異那首中山狼的詩其實很适合他。
如果有選擇,劉淵然自然不想靠近楊憲這種小人。
可人要出頭,财侶法地,楊憲就是指引他前程的道侶,這等機緣他也是舍不得放棄的。
“那就多謝楊相了……”
劉淵然朝着楊憲一拜,楊憲正想安撫她幾句,此時,楊府一個老仆人過來,給楊憲說了幾句話:
“那老頭竟然能找到你這個門路,沈……”
楊憲正想多說話,卻發現劉淵然在,閉嘴了。
劉淵然知道自己不适合在這裏,趕緊說:
“楊相,貧道道觀裏還有事,先告辭了!”
他告辭離去,臨行前看見一個胖子在門口等着,楊憲搖頭:
“此人得志猖狂,絕不是名臣之相,此件事了,最好和他保持距離。”
那個胖子并沒有引起劉淵然的注意,他自顧揚長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