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有反意?
這換成誰都不信,可是老張這倒打一耙,卻是用的極好。
楊憲本來還想給張正常多下套,可老張已經用麻袋給他套上了。
他趕緊跪在地上,大喊:
“陛下,臣冤枉呀!”
張正常歎息:
“楊大人,當時在刑部門口衆目睽睽,我都給你跪下了……
都給您跪下了,那就是貧道屈伏了,若不是你太過分,貧道何必出手揍你?”
他的話說的沒毛病,在場的官員多少都露出同情之色。
刑部門口的事,很多人是知道詳細的。
張正成好歹也是皇帝冊封的大真人,且有品秩在身。
換成其他時候,他見到楊憲都不見得要行禮,何況是給對方跪下。
這一跪,跪去龍虎山的神秘,卻也多了一個能爲家人受委屈的父親形象。
當今皇帝,最重的就是一個孝子。
果然大家看到朱元璋的臉色,緩和了幾分。
“楊大人怎麽就過分了,張正常,你說你揍楊憲,是爲了今日有在能摘奉天殿上伸冤,又是爲何?”
張正常想了一下,回:
“那日吾兒與我在朝天宮談事,說起近日城中風波,海盜案搞得人心惶惶,吾兒擔心許存仁,因爲在國子學之時,許老夫子是他的老師!
本着尊師重道的原因,貧道也鼓勵他去看望老師,于是貧道讓徒兒宋宗真送吾兒張異前去看望。
誰知道不久後我徒兒回來說,吾兒被投入刑部,說是勾結海盜!
陛下,吾兒才八歲,如何能勾結海盜。
貧道想着是不是誤會,所以前往刑部問個究竟,卻不想與楊大人不期而遇。
楊大人口口聲聲說,吾兒與海盜有勾結,且還栽贓我龍虎山上下與海盜也有勾結。
吾辯解無用,隻能跪地求饒……”
張正常三言兩語,将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百官聞言,紛紛颔首。
他們大多數都是老狐狸,自然能分辨出誰的解釋更加合理?
老張的反應,才是正常的反應。
換成别的時候,楊憲也許沒有那麽大的權勢,可是主持海盜案,他最近的風頭連劉伯溫也要避其鋒芒。
可以說最近的楊憲,想要讓誰死,誰至少也要扒層皮。
張正常雖然聖眷正隆,可沾上海盜案,也會非常麻煩。
入了刑部大牢,一個八歲的孩兒,還不是楊憲随意炮制?
“本來,臣都服軟了,也隻求楊憲大人能繞過吾兒一回,誰知道楊大人附在臣耳邊說……”
“說什麽?”
“他說,現在,他就是應天府的王法,他今晚就讓吾兒死在牢獄中……
陛下,臣是真的不想揍楊大人,實在是當時天色已晚,臣就算入宮求陛下主持公道也來不及了!
如果臣回去,楊大人是真的會把吾兒打死在牢獄中。
臣一時氣不過,也隻能當街将他暴打一頓,好換來臣見陛下的時間……”
老張的話,九句話裏摻雜一句假話……
可這句假話,落在楊憲耳中,卻如驚雷。
弄死張異的話不假,可是他什麽時候說他是應天府的王法?
這句話,僭越了。
果然朱元璋的表情變得玩味,眼中也多了一絲殺意。
張正常此言,已經挑起老朱的殺心。
老朱不是不知道楊憲此人的爲人,但爲了提拔北方一脈官員,他也盡力容忍此人。
隻是楊憲在這方面,确實也沒有完成他本來的目标。
反而是許多事,都讓他很被動。
但不管怎麽樣,有些底線還是不能碰的。
貪腐,專權……
就是老朱心中的死穴。
楊憲如果真敢說出他就是應天府的王法,那在朱元璋心裏,他就離死不遠了。
偏偏,朱元璋是相信他能說出這句話的人。
楊憲也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他本意是來給張正常一刀的,誰知道這道士在奉天殿上,卻反咬他一口。
這還不算,此時劉伯溫突然出列:
“陛下,臣覺得此事,必須細查!
楊大人和張真人幼子張異本身有舊怨,昔日孔府一事,小真人爲楊憲大人預言身後事且不說,就是工部一案,楊大人也記恨了小真人許久!
此事将一個八歲的孩兒牽扯到案中,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劉基話音落,許多人不由自主點頭。
這件事不是明擺着嗎?
雖然大家都知道龍虎山那位小真人頗有神異,可再神,也不可能以一個八歲小兒之身和海盜案扯上關系?
能将張異打入大牢,本身就存在問題。
除了楊憲的派系,其他官員望向楊憲的目光,早就是非常玩味。
這位楊大人,吃相太難看了。
也不怪會引火燒身。
李善長的嘴角挂起一絲弧度,卻是準備站出來。
誰知道劉伯溫繼續說:
“陛下,這海盜案牽連甚廣,包括臣等沿海出身的官員,都牽扯其中,臣本爲了自證清白,最近都閉門不出……
然臣今日看見小真人的遭遇,卻不免想質問楊大人!
如果楊大人連一個八歲小兒都能锒铛入獄,那楊大人掌管的刑部中,有多少冤死的孤魂?”
“劉基,你大膽,刑部是朝廷的刑部,什麽叫本相的刑部……”
楊憲跳起來,指着劉基大罵,這老小子好毒的心……
劉伯溫聞言,神色不變,而是跪在地上:
“臣失言了,陛下恕罪!”
殺人誅心!
朝中的老狐狸再次見證了禦史中丞劉基的手段,他的一句失言,其實卻成功勾起皇帝的猜忌之心。
這是響應了張正常的話語,又點明了楊憲此次主持海盜案,在排除異己。
這又間接爲自己背後的浙東派官員辯解。
一石二鳥。
他說完,其他不是浙東派,卻也是沿海出身的官員也産生共鳴,紛紛出列。
“陛下,吾等雖然出身沿海,卻不見得和海盜有勾連!”
“陛下,難道人可因出身獲罪?”
“陛下,部分沿海奸商所行,卻不能都怪罪在我等身上呀,吾自幼家貧,小時候家裏還受過海盜洗劫……”
這時候的畫風全變了,不少人出,卻是對最近海盜案的不滿,紛紛伸冤。
楊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難看無比。
他這些日子肆意打壓異己,已經引發了其他人的反彈。
“行了……”
朱元璋大手一揮,卻是阻止了百官說下去。
“就事論事,這次朕要知道的是關于張正常毆打楊愛卿之事……”
老朱阻止事情的擴大化,卻讓周圍的人失望不已。
皇帝終究還是偏袒楊憲呀。
不少人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飾,楊憲此時,志大才疏,心眼又小……
在朝中的風評其實并不太好。
李善長也心眼小,可李善長的能力比楊憲高了十倍不止。
可不管他行不行,架不住皇帝就是要強擡對方。
楊憲也沒想到,皇帝在這種情況下居然也要保住自己,他的表情也變得得意起來。
但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朱元璋上過的一絲不着痕迹的殺意。
“楊憲,朕問你,你可有張異和張正常勾結海盜的證據?”
朱元璋不給楊憲解釋的機會,反問道。
楊憲無奈回答:
“回陛下,臣沒有,臣隻是聽說許存仁勾結鄉裏人,那人家裏有人和海盜有勾結……”
他将事情說出,衆人才明白許存仁被拿下的原因。
這次蘇州府海盜案,點燃了皇帝的怒火……
不少在海上參與海盜事件的家人,都被皇帝牽連到……
且,膠州抓回來的海盜,也有不少人是蘇州,浙江,福建等籍貫。
他們在牢獄中招供,同樣牽扯出不少江南地主。
這些人的供詞,首先就讓皇帝将許多富戶吵架滅族。
但這還不夠,海盜案引起了皇帝的戒心,他開始将火焰朝着更多的人蔓延。
許存仁入獄的原因,就是許夫人娘家有位鄉裏家中也牽扯到海盜事件,求到應天府來。
許存仁閉門不出,許夫人卻心軟,見了那家裏的來人。
雖然不曾接了人家的好處,可就是這一點被刑部的人知道了。
楊憲本來就缺乏打破這棟一脈的突破口,許存仁自然成爲了楊憲重點關照的目标。
但老許是不是真的和海盜勾結,朱元璋和在場的臣子心知肚明,
楊憲打壓異己,想要将火燒到劉基身上的心思昭然若揭。
“許存仁的事情可以再查,但朕問你,張異一個八歲孩子是否有罪?”
“額,大概……大概是沒有的……”
在皇帝面前,楊憲不敢去弄那莫須有的罪,隻能說:
“大概,是沒有的!”
“那将人拿下,就是不對,你這拳頭挨得不冤……”
皇帝說的楊憲臉色一白,旋即,他轉頭看張正常:
“你護子心切,朕理解你!
但不管如何,你毆打朝廷命官乃是大罪,朕罰你此去之後嗎,流放北地一年,你可服?”
張正常一愣,他本身就領着皇帝的命令,去看着常遇春。
這件事後他本來也要過去,皇帝這個處罰,四舍五入之下,幾乎等于沒有處罰。
張正常聞歌知雅意,趕緊跪下:
“臣願意接受處罰!”
“嗯,既然如此,朕在體罰上就不多罰你,來人呀,将張真人拖下去,打十個大闆!
然後,讓朝天宮的人接他們掌教回去!”
十個大闆,不輕不重,但也算是罰過了。
老張臉色瞬間慘白。
這十闆下去,如果宮裏人有心教訓他,可以讓他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但如果放水……
皇帝話音剛落,侍衛就進來拖着張正常出去,殿外登時傳來啪啪啪的聲音。
棍棒落在老張身上,這家夥也是硬氣,居然不喊不鬧。
不過那聲音,聽着很滲人。
楊憲的心情随着外邊的聲音總算好過一些,再擡頭,卻發現皇帝望向他的目光有些玩味。
他趕緊低頭。
朱元璋道:
“太子,許存仁是你的老師,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海盜案,就由你監察吧……”
太子監察海盜案?
百官們聞言,又是一愣。
皇帝剛才的樣子,擺明了要支持楊憲,此時卻讓太子監察審案?
這算是對劉基等浙東官員的一種安撫,還是對楊憲的不信任?
總而言之,這位帝王的做法,十分詭異。
楊憲本來不喜,但看朱标的模樣,卻又放心下來。
太子朱标今年十四歲,雖然在皇帝的指點下,已經初見峥嵘。
但在百官眼中,朱标此時畢竟還隻是個孩子。
就算是民間的百姓,一般也認爲十六歲方才成年。
這樣的孩子,就算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一些事,他能看出什麽?
當然,楊憲也明白,至少在許存仁身上,他是讨不到什麽好處了。
“有太子殿下監察,自然是極好的,臣一定遵從太子殿下指點……”
楊憲趕緊拍馬屁,皇帝沒有理他。
“既然無事。那就退朝吧……”
老朱起身,在百官的跪送下離開。
“父皇,您明明已經對楊憲起了殺機,卻爲何要好袒護他?”
朱标走在皇帝身後,久久之後,才鼓起勇氣詢問朱元璋。
他這些日子在檢校鍛煉之後,早就和以前不同。
對于自己父皇的了解,也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朱元璋停住腳步,回頭看了朱标一眼。
對于朱标能看出自己的心思,他贊許點頭:
“朕對楊憲的耐心,終究還是到了極限!
不過,此時多少還有點利用價值,就再忍他一番……”
朱元璋拍拍朱标的肩膀,贊許點頭。
卻沒有将他的心思,告訴朱标。
朱标若有所思,知道父親這是在考驗自己。
他回頭,望向奉天殿的方向。
“父皇這是想要……?”
皇帝走了之後,百官也陸續出了奉天殿。
楊憲和劉伯溫互别苗頭,各自離自己很遠走着。
此時,人們看到張正常被人擡着,好像奄奄一息。
楊憲的心情頓時好了一些,你張正常再占理又如何,還不是要被責罰。
他還想去諷刺幾句,又覺得丢分,作罷。
老張被宮裏的侍衛擡着,血肉模糊。
等他被送出宮,宮外宋宗真,鄧仲修等徒兒早就等着。
“師父……”
龍虎山突然遭此劫難,再看師父血肉模糊,一時間大夥忍不住哽咽。
等他們手忙腳亂,接過老張上車。
鄧仲修跳上馬車,準備給師父上藥。
誰知道老張一股腦爬起來,哪還有剛才奄奄一息的樣子?
“師父,您沒事?”
“怎麽,你希望貧道有事?”
張正常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他翻白眼的樣子,讓鄧仲修恍惚。
父子倆可真像呀!
“走,去接你師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