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見也撕破臉了,幹脆冷笑道:
“張正常,還真當你是以前的嗣漢天師,你現在連天師都不敢自稱,又有何顔面領導我玄教?
如今你還想将手插到永壽宮來,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将我趕出去?”
他這一說,老張的臉色瞬間冷下來。
永壽宮和龍虎山之間的關系,有些類似于君王和藩屬國。
如果他不聽話,自己好像還真不能把他如何?
難道,還能直接将人驅趕出去?
如果換成平時,老張大概也就妥協了,可是想到張異的話,他瞬間明白這其中的性質。
皇帝是絕對不會允許玄教再發展下去,
尤其是對方私自蓋張留孫的神殿,這分明是要另立門戶了。
這玩意若是真的有一天落成,還公然接受百姓的香火。
那跟他們給龍虎山造反也差不多了。
張正常冷笑:
“貧道現在下了命令,你倒是可以不走!
不過若是我真的做絕,你們連流落之處都沒有!
走,咱們回去禀告陛下!”
張正常站起來,準備往外邊走,高永登時慌了。
他嘴裏說得好聽,可他自己也明白。
永壽宮,壓根就不是玄教的。
從官方的角度來說了,就沒有玄教這個教派,正一道就是正一道,如果沒有龍虎山的庇佑。
老朱打下集慶路的時候,他們會不會被清算都難說。
隻是前陣子看張正常失了寵,高永的心思也活泛起來。
當年張留孫就是靠着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成功讓玄教力壓本家龍虎山。
祖師能,他認爲自己也能。
“你給我留下說清楚!”
高永一聲大喝,周圍的香客和道觀裏的道士,紛紛注目。
張正常一看此情此景,更是冷笑不已。
他轉身,當着所有人面說:
“今日,吾以龍虎山四十二代傳人,正一道教主身份,将你高永逐出正一道!
此永壽宮主持,貧道另有人選!
限你三天之内,遷出永壽宮,若不然,不要怪貧道不客氣……”
高永臉色頓時煞白,旋即惱羞成怒。
“老道倒是要看看,你怎麽趕貧道走……”
“那你試試!”
張正常轉身就走。
他的命令一出,代表永壽宮玄教一系和龍虎山徹底切割。
按照張異的意思,皇帝要的就是老張自己的态度,至于高永怎麽出永壽宮,其實已經不重要!
他怼完人走了,但永壽宮中出的事,卻馬上傳遍應天府。
龍虎山天師和玄教的人鬧翻了,一時間成爲衆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有取笑的,有沉思的,也有試圖從中謀利的。
消息第一時間,傳回宮裏。
已經恢複了工作的朱元璋,看着卻呵呵一笑,将密奏放在一邊。
“張正常那榆木腦袋,大概是不會那麽快反應過來!
說起來還是那小家夥提點他!”
朱标聞言笑道:
“父皇,您把話說得那麽隐晦,也不怪張真人聽不懂!”
“他應該懂!“
朱元璋冷哼:
“要不是張異,他就應該在龍虎山老實待着!
張家人的性子,确實不太适合朝堂!
也難怪當年一個玄教,會讓老張家進退失據!
這留在應天的高僧名道,哪個不是生着七竅玲珑心?
要是換了其他人,忍了玄教八十年,趁着改朝換代,早就清算了!
就這一點,他不如他兒子!
他把兒子留在應天府,算是他老張落的最好的一子!”
朱标道:
“其實也是如此,這位天師才是難得!
也是他張家能延續至今的原因!
君王如虎,喜怒無常!
榮華富貴也許唾手可得,但也同樣可以招來災禍!”
朱标這番話換來老朱怒目而視,這小子說就說,沒事拿君王譬喻做什麽?
朱标繼續說道:
“就如這次父皇利用慧昙法師的事,兒臣覺得并不地道!”
老朱氣笑:
“連你也以爲慧昙出來搶功是朕的主意?”
朱标一愣,難道不是?
“你太小看朕了,朕還不至于去用這些小心機!
慧昙此舉,是他自己的行爲,不過朕在他提出之後,也樂見其成!
他倒是給朕提了一個醒,這道門處理身後事方面不如佛門!
所以如果老張不給個好的說法,朕也傾向于将那些黃土交給天界寺!
一來,朕已經準備讓宋濂他們将修元史的地方遷徙到天界寺,在那裏舉行一場超度法會,有特殊的意義!
二來,不管你們信不信,朕承認朕讓張正常去尋來古戰場的黃土有宣傳的私心,确實也有祭奠那些英靈的真心!
老張,處理不好!
那怪不得别人!
朕已經給他機會了,他把拿下永壽宮是這件事能辦下來的前提!
可這還不夠,朕就讓他和慧昙争一争,
争得過,朕會給他機會!
争不過,就别怪朕不客氣!”
老朱已經将事說到這份上了,朱标也隻能搖頭苦笑。
身爲君王,事事都要算計,也算是衆口難調。
從朱元璋的角度來看,交給天界寺是最好的結果。
可他似乎卻期望有奇迹發生,這個奇迹,不在老張身上,而是在張異身上。
太子和皇帝繼續兢兢業業工作。
張正常也回到道觀。
可是他們造成的風波,卻還在繼續發酵。
尤其是身爲風暴中心的玄教弟子,卻躲在永壽宮中,焦慮不安。
高永尤其難受,因爲他已經被張正常逐出正一道。
老張不發威的時候,他本來覺得沒有什麽?
可是老張真的動手,玄教的子弟們才發現,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對抗龍虎山的權力。
失去正一道道長的身份,高永自然沒有資格在永壽宮待下去。
如果到時候他不走,老張報個官,自然會有人趕他出去。
其實壓根不用報官,就是老張帶着弟子上門親自驅趕,官府都不會管。
可以說,現在的他,已經徹底涼涼。
“師兄,我們這可怎麽辦?”
“現在皇帝禁絕僧道,若是我們被趕出去,又沒有道觀收留我們,我們可是要成黑戶了!”
“對呀,我們跟他拼了,他張正常憑什麽這麽欺負我們?”
“拼什麽,是想人家連度牒都收走?”
衆人讨論來讨論去,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尤其是度牒這件事,确實震懾了好多人。
家有家法,教有教規。
他們這些人名義上都是正一道的人,前朝,玄教哪怕敗落,因爲有蒙古皇帝護着的緣故,他們也不曾将龍虎山放在眼中。
直到此時,他們才正視自己其實就是龍虎山弟子的事實。
“早知道,我什麽就不招惹他了!”
:“說起來,真正惹到天師的也就高師兄……”
話題聊着聊着就歪了,所有人都選擇明哲保身。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種事情放在哪裏都是一樣。
高永心如死灰,他本來還以爲可以利用玄教的壓力對抗一下張正常,誰知道人家隻是一句話,就讓他玄教分崩離析。
“不行,我一定要搞死他們……”
高永紅着眼睛,在殿堂中咆哮。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勸他。
“算了師兄,你再弄下去,怕不是度牒都沒了,要不咱們服個軟,去上元縣算了!
再不濟,您不願給張正常服軟的話,我們幫您要張路引,回北方也行!”
玄教在北方的根基遠比南方深厚。
這也是一個辦法!
隻是高永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他冷哼,不理會自己的師兄弟們。
他一個人,走在諾大的永壽宮。
這座道觀在過往的歲月中,留下太多的曆史痕迹。
這是屬于他的道觀,誰也拿不走。
他想了一下,脫去身上的道袍,轉身出門。
高永一路前進,他去往的地方,正是天界寺。
大年初二,天界寺依然香火鼎盛。
高永入了寺,找到知客僧:
“我要見慧昙法師!”
“施主,大師現在正在會見貴客……”
“去通報你們主持,問他還想不想要古戰場的黃土了?”
知客僧帶着高永的話進去,不多時,他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帶着慧昙的邀請。
高永被引導方丈禅房,慧昙大師手持佛珠,默念彌陀。
高永進來,直接跪下去。
慧昙神色不動,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問:
“施主所言,是何意思?
我觀施主面善,卻一時想不起,不知道施主尊姓大名!”
“我與法師在迎吳王入城的時候見過,但我是無名小卒,大師卻已經飛上高天!
小人永壽宮,高永!”
慧昙聞言一愣,他多看了兩眼,才将高永認出來。
高永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道士,在名流的圈子裏也混不上号。
但他是永壽宮的主持,這又不一樣了。
玄教和龍虎山之間的恩怨糾葛,還有昨天的風波,慧昙是知道的。
那麽,他出現在這裏,來意就很明顯了。
“高施主有何貴幹?”
“本道想請大師救救本道!那張正常”
“高施主,貧僧恐怕還管不到你正一道家世,你這是找錯人了!”
高永道:
“大師,您有所不知,這張正常收回永壽宮,其實和您息息相關!
他是見不得皇帝有意讓您和天界寺保管古戰場那些土,所以才想要把永壽宮收回,好跟您争奪高下!
咱們的利益是一緻的,隻要您幫我保住永壽宮,我保證,我們會支持天界寺……”
他話音未落,慧昙臉色博然大變:
“高施主,慎言!
這帶着英烈之魂的古戰場土,乃是貧僧感念先輩之苦,所以才生出恻隐之心!
這陛下願意将它交給貧僧還是龍虎山,那是陛下的恩典!
貧僧豈能因爲這點事,去與你同流合污?
來人呀!”
慧昙大喊一聲,一群僧人跑進來。
他指着地上懵逼的高永說:
“請高施主出去……”
“慧昙大師,現在隻有你能救我……”
高永大聲喊起來,慧昙捂住耳朵,不聽不聽……
等高永被僧人架着離開,慧昙法師這才放下雙手。
“師父,這人明明可以利用!”
“這種蠢貨,與他合作,等于自尋死路!”
唯一留在禅房裏的,是一個機靈的小和尚
慧昙對這小和尚明顯和其他人不同,他耐心解釋:
“宮中那位,最不喜歡别人搞小動作,尤其是高永這種人,其實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他是玄教出身,玄教是什麽?
是蒙古皇帝一路提攜起來,和蒙古人綁在一起的老古董,
新朝建立,陛下如何會喜歡這種舊時代的東西留下?”
小和尚若有所思,慧昙繼續說:
“且,就他這樣大大咧咧來找貧僧合作,貧僧若是真的應了他,隻會被他害死!
可惜,當年張留孫是何等人才?
如今留下來子孫,卻上不得台面,這玄教也該消失了!
你領着我給你的路引出門,去辦件事……”
“師父請吩咐!”
“那高永咱們用不上,楊憲楊大人對他的話應該感興趣!
咱們是出家人,不要摻和在廟堂的渾水裏,交給能處理的人去處理吧……”
“是,師父!”
小和尚聞言大喜,領了師父交給他的路引,愛不釋手。
僧道禁絕之後,所有出家人也好,在家的道人也好,都不能随意出寺院和道觀。
隻有龍虎山一脈得了特許,還有部分的高僧名道,能從達官貴人那裏搞到路引。
小僧人平時出不得寺院,借着幫師父跑腿出去透透氣也行。
“師父,徒兒還有一點不明白,您就真的不擔心陛下不同意将古戰場的黃土交給我們嗎?
或者,您那天貿然出來搶功,不怕陛下忌憚?”
慧昙笑:
“貧僧行的是陽謀,也并不掩飾自己的私心!
可是這件事,貧僧每說的一句話,都符合陛下的心意,也合情合理!
你對陛下有誤解!
貧僧是天界寺的主持,爲我佛門和天界寺争取機緣,這是擺在台面上光明正大的事!
陛下并不會反感這種行爲!
反而是藏藏掖掖的,才會被君王忌憚!
你還年輕,以後這天界寺說不定會交給你手裏!
你記住……”
慧昙的表情有些嚴肅:
“不要認爲出家人就該淡泊名利,道門有要争的東西,我佛門也一樣!
佛門有今日,也是一次次佛道之争,佛門前輩幫咱們争來的!”
小和尚聞言,朝着慧昙法師行了一個禮,然後拿着憑證出門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