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皇後和朱标面面相觑。
旋即前者噗嗤笑出聲:
“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但這唱詞居挺好聽,朗朗上口,就如民謠一般……
皇帝,咱們可是經過亂世的人,這北元衰敗,民間各種民謠傳唱!
可見歌謠本身,就很适合流傳!
這張異将歌謠編得朗朗上口,确實不錯!”
朱标補充:
“這歌謠是一個完整的故事,除了交代藥王太上的出身,也點出種痘法的來源,這是将藥王太上與龍虎山綁定,避免其他人吃到藥王太上的好處!
且他在歌謠裏還做了一下幾點!
其一,将父皇的地位擡高,這樣等于将父皇和藥王太上綁定,一來用父皇來擡高藥王太上,二來拍父皇的馬屁,減少父皇去幹預的風險。
這屬于龍虎山和父皇雙赢,這也像是張家弟弟的風格!
其二,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爲百姓介紹了藥王太上的權柄,救苦救難,祛病除災,最後一句上天享福,還可以引申出接引的特點!
這張家弟弟是準備将藥王太上打造成一個彌陀和觀音的聚合體!”
朱元璋笑:
“你們說得都沒錯,這小子看似道人,實則魔頭!
将神仙當買賣,這手段你說說,像什麽話?】
隻是他的手段,标兒你不覺得眼熟?”
“水軍……”
朱标終于明白皇帝爲什麽會饒有興趣想看張異表演。
這分明就是皇帝惦記的關于水軍的戰法,怎麽操控輿論,就是想要學習的東西。
雖然張異在這方面的知識并不藏私,但真正想把它用好,還要多學多看。
“那小子歪門道多,慧昙想吃下藥王太上,他就要面對龍虎山的怒火!
當年《老子化胡經》是道門對佛門的冒犯,如今佛門想要冒犯回去,就看道門怎麽接招?
反正他們打來打去,誰勝誰負,咱們都不虧!”
“算了,不提這個了,大過年的,伱們男人還是想着權謀之事!”
馬皇後在最适合的時間,打斷了父子二人的對話。
……
張正常帶着喜憂參半的心情回到清心觀的時候,夜色已經漸黑。
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已經散去。
快累趴下的張宇初,正在收拾東西。
有張異提醒之後,老張對張宇初的引導也注意不少,他以前隻覺得自己家的大兒子聰明,未來必定是可造之材。
卻忽視了對張宇初的品性的引導。
如今,老張特意讓張宇初去學着做一些事,果然他進步飛速。
見到老張回來,張宇初幽怨道:
“爹,您終于回來了……”
“嗯,你弟弟呢?”
張宇初指了指後院:“弟弟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知道在寫什麽?”
老張摸了摸張宇初的頭:
“你做得不錯,别覺得苦,這本是龍虎山天師一脈的職責!”
“弟弟就不苦……”
“有人勞心,有人勞力,你不能如你弟弟勞心,那自然隻能勞力!且,你是未來的龍虎山天師!這些苦本來就是你該吃的……”
“我不要當天師了,讓給弟弟當吧……”
“你弟弟看不上!”
張正常說完笑笑,轉身去了後院。
張宇初:……
老家夥終于說實話了,這龍虎山繼承人的位置,果然是弟弟不要,他才有機會當上的。
咚咚咚!
張異在書房裏奮筆疾書,外邊傳來敲門聲。
咿呀!
老張推開門,帶着寒風一起湧入房間。
張異放下筆,說:
“爹,您回來了?”
張正常點頭,關了門,徑自坐在張異旁邊的椅子上說:
“有幾件事,我想問你意見!”
“您說!”
“我今日在宮裏,遇見一些事,天界寺的慧昙法師想要将我在北地收集的黃土,交給天界寺超度……”
張異聞言一愣,這不就是标準的摘桃子嗎?
他耐心聽老張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是笑了。
北地之行,是他張異親自打造出來的概念,雖然他當初設計那套話術的時候,卻沒想到皇帝會讓父親北行。
可北行這件事,帶有很大的政治意義。
代皇帝行走,給龍虎山帶來巨大的好處。
但龍虎山也不是沒有給皇帝提供利益,張家積累數百年的名聲,并不會因爲龍虎山在南方而少了多少。
名聲就是民心,張正常遊走北地,就如現在的孔家推行簡體字一樣。
是給皇帝,給大明帶去恩澤的行爲。
所以從道理上來說,老張家能得到這份榮耀,也對得起自己的努力。
可是天界寺的和尚跳出來,把超度這件事給攬過去。
那不是要搶功勞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件事可不能讓他辦成?
張異對佛道二門的紛争,并不在意。
他甚至也沒把自己當成一個道士。
可人皆有立場,龍虎山是他的家,北地一行是他提出來的。
想要摘桃子,可要問他同不同意!
“恐怕咱們陛下就算不是授意,至少也鼓勵這種行爲!”
張正常提出自己的看法,這也是他憂心忡忡的地方。
如果天界寺慧昙法師的行爲是皇帝授意,也是合情合理隻事。
自從被朱元璋撸了天師位之後,張正常對老朱的心思手段,着實有些恐懼!
張異低頭想,卻是搖頭:
“此事,我不這麽認爲,從爹你看皇帝後來的表現!
更多是他樂見這件事發展,但說皇帝讓天界寺去摘你桃子,小子我卻是不信!”
“爲什麽?”
“因爲您和慧昙,都不值得皇帝針對!”
張異一句說得老張尴尬不已。
他知道皇帝看不上他,如今他有今日的地位多少靠的還是張異。
但知道是一回事,可你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呀。
“其實您也别把事情想的太複雜,朱元璋是何等人物?
他要奪你天師位,一句話,要捧起龍虎山,也是一句話!
在皇帝心中,龍虎山也好,天界寺也罷,都隻不過是皇帝爲了維護皇權需要的工具,
帝王心術,重在平衡不假!
可皇帝的心力會放在平衡南北,平衡淮西集團和浙東派,
他可沒那麽多精力去平衡龍虎山那點小小的功勞!
說白了,從咱們龍虎山丢去天師位開始,龍虎山就被皇帝拿捏得死死的!
爹你拼了命去做,不也是求那一絲幻想嗎?”
老張被張異指出他内心最痛被指出,不由靜默下來。
“天師位,就是皇帝捏着咱們龍虎山的命門,隻要這個命門一天還在,龍虎山就翻出花花來……
至于天界寺……”
張異笑道:
“其實您也别把它當回事……,它還不配讓老朱犧牲龍虎山來擡高他,而且擡高又有什麽意義?
所謂平衡,無非就是扶弱、壓強!
從元初那場道争開始,這天下教門一升,佛門起碼占七鬥,剩下三鬥我們道門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教派還要分一分!
就這情況下,打壓咱們對皇帝有什麽意義?
就全真道跟龍虎山這不争氣的德行,還用得着打壓?”
張正常被張異說得面紅耳赤,身爲前朝總領道教的領袖,兒子這麽說就相當于指着他鼻子罵了。
不過這麽說也沒毛病,他在道教領袖這個位置上,确實建樹太少。
别說到宗門之間,就是永壽宮那邊,他都沒有處理幹淨。
“你别想那些有的沒的,天變了,規矩也不是前朝的規矩了!
其實這件事,你和慧昙都沒弄明白!
以前蒙古人那套,在新朝還用,那是要吃虧的!
蒙古人沒什麽文化,但他們尊重宗教!
所以無論佛道,還是那些讀書人不肯承認的儒教,蒙古人都當成宗教去扶持的!
所以教權在前朝,很吃香!
可是在新朝,那就是個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所以你認爲,這件事不是皇帝出手?”
張正常籲了一口氣,如果是朱元璋打壓,那他就真郁悶了。
“爲什麽要打壓,您帶着古戰場的黃土回來,所有的榮耀都是你應得的!
有功不賞,也是爲君大忌!
但後邊,如果皇帝要将黃土放在天界寺,也沒毛病!
其實說白了,還是咱們道門不太争氣……”
張異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讓老張莫名心虛。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張異再不待見道門,總歸也是自己人。
“你說吧,如果說到超度,咱們道門有拿得出手的儀軌嗎?”
老張很想斬釘截鐵地說有,道門也确實有。
不過話說一半,他瞬間明白張異的意思,不是說有沒有,而是比起佛門,它能不能拿得出手。
所謂拿得出手,是影響力!
那确實是沒有的!
張異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
其實這也很正常,玩宗教,三哥人家真是專業的,比不過就是比不過。
從大局來說,張異認爲是好事。
華夏人骨子裏就不适合玩宗教,因爲華夏文化的底層邏輯,還是注重現實的。
務實恰恰是漢族最重要,也會漢人能站在世界巅峰的的品質。
可有利有弊,基于漢家文化發展起來道教也自然而然注重現世,所謂長生……
就是獨屬于漢家宗教的浪漫。
可也是如此,在對普通人的吸引力上,道門往往顯得不夠親和。
後世的道門,雖然也做過一些改變,但理論上的差距,導緻了競争上确實不如人,這是現實!
“隻要是超度這件事,咱們是肯定做不過人家的,所以就算皇帝将黃土交給天界寺,你也說不得什麽?
不過,我跟那主持有仇,這要是交給天界寺,我自己也氣不過!
所以咱們不能拿自己的弱點去碰别人的優勢,所以您就是要将黃土留下,也要換個說法……”
張正常問:
“怎麽說?”
“封神!”
張異簡單兩個字,落在老張耳中,卻不啻驚雷。
所謂醍醐灌頂,莫不如是。
張異補充道:
“如果要超度英靈,那咱們肯定是比不過天界寺的,可是爲什麽這些英靈要超度呢,超度是神佛對衆生的垂憐!
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可我漢家的英靈,生當是人傑,死了也是鬼雄!
他們不需要任何人來可憐他們,我們龍虎山要給這些英靈善後,應當是給他們應有的地位,而不是所謂的超度……”
張異這番話,說的老張熱血沸騰,大聲說喊了一聲好!
他怎麽沒想到呢?
與其費盡心思去跟皇帝證明道門的超度不比佛門差,還不如轉化想法,
從自己擅長的地方入手。
封神這件事,道門幹起來就順手多了。
張正常看着張異,百感交集。
難怪皇帝希望往他這裏跑,先不說張異能窺見未來的本事。
就是他的想法,也是天馬行空,往往能給人意想不到的解決方法。
“你說皇帝會同意嗎?”
“八成!”
張異給出自己心中的答案,雖然他沒見過朱元璋,但大概也能猜出老朱做這件事的意義。
這件事背後的政治意義,是南北彌合。
利用先輩的事迹,去喚醒南北漢人對漢族的認同。
那些英烈,是英雄。
誰的方案更适合,皇帝隻要不傻,都會選擇。
當然,佛門也不是不能封神。
隻是大家都有自己的業務範圍,正如超度大家第一個想起佛門。
封神這種事,道門幹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隻要老爹率先提出,保準打得慧昙措手不及。
“好,好!下次慧昙那個家夥還要這樣,貧道就如此怼他!
這混蛋,老夫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我張正常在西北吃土,在華北挨凍,在河南跟着大軍到處跑……
我龍虎山上下用命奪來的功,容不得其他人染指!”
“爹跟常遇春混了一陣子,倒是多了些許英雄氣!”
張異嘿嘿笑,還不忘取笑老張。
老張在北方,經常在常遇春的軍中蹭飯,這點張異是知道的。
張正常什麽都好,但按照張異的評價,以前的他是仙氣太重,匪氣不足。
人善被人欺,這句話放到哪都是個道理。
老張不見得是個老好人,但也絕對不是什麽硬氣的人。
張正常搞不懂這小家夥是在誇還是在損他?就暫時當這小子在誇自己。
他被誇獎,還有些不好意思。
“非我小氣,死慧昙實在過分,這件事我還可以忍,另一件事貧道實在不能忍!
這和尚還想搶咱們家的藥王太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