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異問得漫不經心,朱标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怪自己。
他回答:
“這些日子,父親幫我管着家裏的生意,卻是沒有時間!
大家都在忙,父親跟大哥忙着出海的事,還要掌控大局!
我幫不了他太多,所以就在這裏看着書局的生意!
順便,聽一聽看一看,驗證一下你說的散播謠言之術!”
“那叫傳播學……”
張異的抗議,引得朱标大笑。
“那大哥有何收獲?”
“收獲談不上,這些日子父親允我在應天府走動,我走了許多地方,也想了許多事!
雖然不如先賢行萬裏路,可用腳丈量這市井,總有不同的收獲!”
朱标言及此事,眼中多了幾分神采。
雖然以前皇帝允他出宮,但大多數是兩點一線!
君王和儲君出行,關系着國本。
如果市井中出了什麽事,那是能動搖大明統治根基的大事。
所以從理性的角度來說,老朱本來不應該放任朱标到處行走,甚至過早的幹預這些陰暗之事。
隻是從見到張異以來,老朱也發現了朱标身上的弱點。
不接地氣!
在有限的範圍内,試着讓太子觀察市井,百姓的生活。
去體會底層的陰暗和光明!
朱标一開始做這些事确實有些不适應,可他堅持了一段時間,卻是成長了許多。
他爲自己的成長欣喜!
雖然張異說過大蒜素可救他一命,可未來之事誰也不敢說。
死亡的威脅落在他身上,他本能地珍惜自己活着的日子,想要讓自己早日承擔起大明的事務,爲身後事做安排!
張異有些疑惑地看着朱标。
這陣子不見他後,這位黃家哥哥确實成長太多太多了。
但他觀察朱标,卻發現他隐約有種看透世事的通透感。
不過他也沒去揭破這些,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修行,黃家哥哥也許遇見了一些事,讓自己成長起來。
“對了,我父親說,最近你身上發生不少趣事……”
“那可不,最近你弟弟我可是幹了不少大事……”
隻有跟着朱家父子,張異才是真正放下心防,不過他說的第一件事,就讓朱标愣住:
“大哥,我想知道你的底細!”
朱标手中的茶一抖,差點灑了出來,好在他這段日子的修行終究沒有白費,很快穩住自己的手。
他裝作若無其事,詢問張異:
“你說說,你要怎麽查我底細?”
張異嘿嘿笑:
“那陳珂你也認識,人家出十兩銀子,讓我買你的消息,我可是領了活過來的!
要不大哥你自己說吧,我把你賣了,銀子咱們二一添作五!”
朱标聞言,啼笑皆非。
這小子古靈精怪,總是吓人一跳。
他知道陳珂,那位掌櫃的精明總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位陳掌櫃,倒是個妙人!他确實找人打聽過我,被高見賢他們收拾過,後來就不再插手了!
一個知進退的商人,本來淩說想警告一下他,讓我阻止了!
後來他登門拜訪,我也跟着交往一陣!
至少到目前爲止,他還不算出格!
卻沒想到,暗地他還不死心?”
張異嘿嘿笑:
“人之常情,您在人家眼中可是過江龍呀!
剛來應天府,這生意就一個一個的開,這可是天子腳下,多少人帶着金子銀子到處求機會卻不得其門而入!
一個破落,沒有半分權勢的孔家,陳珂這種有黑道背景的商人都得巴結着!
由此可知,高官大員的門也不是這麽好進的!
可黃叔叔和大哥……
他們不好奇才怪!”
認識這麽久,張異其實也不太知道黃家的靠山究竟是誰?
但他看老黃後期的動作,卻明白黃家背後的人大概是淮西集團的人!
且他們的靠山,就算不是李善長,徐達這種人物,怎麽也是六部尚書,或者六部侍郎這個級别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在軍方這邊。
反正肯定不會低!
但張異卻忍着好奇心不去詢問。
既然老黃不想說,他就不會問,這是爲爲人處世所應該知道的分寸。
朱标呵呵笑:
“十兩銀子,這陳珂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你?
他想十兩銀子就買我黃家的底細,他那是癡人說夢!”
張異答:
“大概是因爲他真以爲我是七歲小兒,可以随便忽悠吧?
人家覺得我不過是一個孔府的下人,十兩銀子足夠我晚上睡不着覺!
他當我是孩子,我也樂得别人當我是個孩子!
要是大家都這樣就好了,最好那個楊憲也将我當成孩子!”
提起楊憲,張異自然而然将最近的風雨說了一遍。
有些事情是朱标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他還來不及知道的。
聽聞張異去工部的過程,朱标眉頭緊鎖。
他和張異一樣知道老朱的做派,這工部恐怕要血流成河了!
誰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從工部蔓延到其他六部?
這要是動起來,死的人可不是一個半個。
朱标估摸着,朝中的官員大概在家已經将楊憲和張異罵的狗血淋頭。
這兩個家夥的争鬥,可能會帶上其他人一起死。
他搖搖頭,呵呵一笑。
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張異繼續說,終于說起關于徐家丫頭和朱樉。
聽聞他特意和徐家丫頭保持距離,朱标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慫貨,一聽說人家徐家丫頭是老四的媳婦,就成這樣了。
他故意逗他:
“我倒是覺得你跟那位姑娘有緣?”
張異白了他一眼,道:
“大哥,你怎麽跟朱樉那個缺心眼一個德行!
那個缺心眼瞎起哄,你也跟着起哄……”
張異氣急敗壞,誰跟他說他和徐妙雲有緣他跟誰急。
朱标呵呵笑。
卻不接話了,他轉移話題問:
“那你覺得朱樉這個皇子怎麽樣?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這等貴人呢?”
嗯……
如果憑借自己的第一印象,他肯定會罵朱樉是個廢物。
畢竟他這個人在曆史早就有了定論。
可後世的定論,卻不一定代表眼前人的評價。
張異想了一下說:
“我感覺還行,至少目前的秦王殿下,還行……”
“秦王?”
宮裏這些皇子們,可都沒有封王。
張異憑什麽會知道朱樉會被封秦王?
所以,他也窺見了自己弟弟身上的未來嗎?
朱标登時來了興趣。
“目前,你的意思是這位殿下以後不行?”
張異回答道:
“确實不太行,他命中有劫,死于非命!”
朱标臉色微變,這朱樉也沒有得善終嗎?
張異這個臭小子,從他嘴裏就沒有出過一句好話。
他原本以爲,朱家不幸的人就他一個,可原來二弟也如此不幸嗎?
“他死于仆人以下犯上……
或者說,是被他折磨的下人受辱,毒死他!”
朱标聞言勃然大怒:“這些下人該死……”
張異聞言冷笑:
“黃兄的看法倒是和皇帝陛下不一樣,朱樉死了之後,皇帝都認爲他死有餘辜!
他就藩之後,就沒有幹過一件人事,
不說其他嗎,就割去宮人的舌頭,将宮人埋于雪中凍死、綁在樹上餓死、用火燒死這等刑徑,與畜生何異?
更不用說,他還在領地私造五爪金龍床、給側妃穿皇後的衣服!
也虧得是在老朱家,皇家之間多少有點人情味。
放在别的朝代,可能不用别人毒死他,就是皇帝也都将他拿了,貶爲庶人。
這種畜生,死了就死了!
事實上他死了之後,皇帝都認爲他該死!
您就想想,一個皇子都混到這份上了,如何讓人同情?”
朱标默然,他胸口上下起伏,一口氣平不下。
這既有對聞得老弟死因之後的憤怒,也有知道真相之後的憤慨。
既怒下人犯上,也爲二弟未來的所作所爲氣憤。
朱标雖然比朱樉大不了幾歲,可是因爲他從小被皇帝特意扶持,早就立下權威。
長兄如父這話,放在其他太子身上,可能是言不符實。
但放在朱标身上,那是十分貼切。
“子不教,父之過!能養出這麽一個人,恐怕皇帝也好,太子也好,都有責任!”
他并非喜歡将責任推卸于人之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朱标登時變得意興闌珊。
張異嘿嘿笑,看着他黑皇帝這麽久,連黃大哥都被他帶壞了嗎?
不過張異卻不同意朱标這話:
“其實吧,如果說教養,老朱和朱标也盡力了!
别說是他們,就是我這個窺見朱樉命運之人,也覺得現在的殿下人還不錯!
雖然略顯輕浮,但終究還算正常!
此時他也沒有多少上下之分,性子也算随和!
連我都感慨命運弄人,本來好好一個人,怎麽就變成後世的模樣?
這人心變幻,确實難以捉摸!”
朱标回道:
“那不是和我說的一樣,是皇帝和太子缺乏對朱樉的教育?
若他現在本性是好的,那他未來的所作所爲,就是皇帝缺乏引導……
太子沒有以身作則!”
張異嘿嘿笑,回:
“也許,就是因爲皇帝的教育太好,太子也太過以身作則,才是朱樉悲劇的根源呢?”
朱标愣住,這是什麽道理?
他迷茫的眼神,讓張異微微得意,他知道朱标肯定是想不通這個道理,也不賣關子。
“大哥呀,你們這種人自然是想不通的!
就比如說吧,您在吳地有弟弟嗎?”
朱标默默點頭:“有!”
“譬如吧,您有一個弟弟,差您沒有幾歲,人也聰明伶俐,積極上進!
隻是随着他年齡日長,他學得越多,懂得越多,他想着隻要自己好好努力,以後也能爲家裏分擔家業!
甚至,有機會繼承家業!
可是随着他越長越大,他卻越明白一個道理!
那就是,不管他怎麽努力,他都不可能被父親選中!
因爲他眼前有個人橫着,他永遠無法超越,那個人就是他的親大哥你呀……
回到朱家!
如果是在其他的皇帝那裏也就算了,曆朝曆代的皇帝大多數爲了皇位的穩固,都會培養一個皇子出來對抗太子!
簡而言之,在别的皇帝那裏,至少每個人都有盼頭的。
可換宮裏那位身上,可就不是這個道理。
當今皇上最爲講究的東西是什麽,是家和萬事興!
所以他肯定會絕了其他人的念想,避免兄弟阋牆。
可這樣也會有弊端,那就是絕了皇子們的念想之後,皇子們努力的動力也沒有了?
黃家哥哥應該記得我以前說過,一個國家安穩的因素,有就業和上升通道!
可對于皇子而言,他們的上升通道從一開始就堵死了!
那努力還有什麽作用呢?
做的再好,也沒有上升的空間!
到頭來,不是一場空?”
張異這番歪理,說得朱标沉默無言。
關于天家的暗流湧動,其實他早就有足夠的認識。
“所以你再想想,如果你是皇子,而你眼前看不到希望的話,你會怎麽做?
做的再好,也不過是屈居人下,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無非會做兩種選擇,自暴自棄,或者努力進取!
可努力進取代表着什麽,您自己清楚!”
造反!
所謂皇子的努力進取,無非就是造反罷了。
可放在别的朝代造反可以,放在朱元璋這個皇帝身上,造反幾乎不可能。
所以朱樉選擇自暴自棄,這就不是什麽意外的答案。
張異還知道,另一個人選擇了不一樣的答案,那就是晉王朱棡。
他也跟着歎氣,這就是當初張正常選擇讓他當天師,他想都不想就拒絕的原因。
如果老爹真的看好他,并且有扶植他上去的意思,他留在龍虎山未來跟大哥的關系恐怕就不會好了。
天家也是如此,且皇位的誘惑力可比天師位大多了。
朱樉看不到希望,選擇自暴自棄是自然而然。
反抗朱元璋,不娶觀音奴,也許隻是這種心結爆發的導火索。
這是個死結!
就算他這個穿越者用上帝視角觀察,也無解決之道。
其實隻要想想就明白了,朱樉生前曾經給次妃鄧氏穿上皇後的服飾,晉王朱棡被傳造反,差點廢爲庶人。
朱棣登基之後,對朱标的污蔑!
從某種程度上說,都是他們内心深處最黑暗的釋放。
朱元璋确實很想家和萬事興,但他終究壓制不住人性
也壓不下兒子們對皇位的渴望。
“可有解決之道?”
朱标誠心請教張異,張異幹脆回了一句:
“沒有,就是仙佛也把握不住人心,
何況我又不是真的仙人!
算了,咱們不聊這個了,黃大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