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沉默,他其實心裏明白自己比不上李善長的事實。
倒不是說他能力比不上,而是他知道自己在大明王朝中發揮的作用注定比不過李善長。
正如張異所言,李善長除了并不比他太弱的能力,他最關鍵的靠山是前在戰場上殺敵的徐達、常遇春、李文忠等功臣。
這些人才是大明王朝的基石,也是李善長最大的依仗。
他表面上是文官,可根基卻在武勳。
所以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比得過李善長。
隻是劉基不服,所以他拉扯起一個浙東派,想要證明自己并不會比李善長低多少。
張異說他未來封功勳比不上李善長,他是有心理準備的。
可如果說他的爵位很低,劉伯溫一萬個不服氣。
按照前朝的規矩,徐達都信國公了,大明王朝最高的一級爵位應該是親王吧?
李善長,徐達等人封王,他怎麽也能落個公爵?
“到底有多差?”
雖然并不喜歡張異如此裝神弄鬼,但人終究有好奇心。
張異呵呵笑:
“以您的福德,我估計最多一個伯爵!”
“你……”
劉伯溫就知道這小子口中沒有半句好話,伯爵這種事他也能說出口?
他微微有些生氣,但很快平息下來。
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這鬼神之事他本來就是随口一問,何必因爲張異的回答置氣?
心情平複下來的劉伯溫,卻饒有興趣繼續問下去;
“那你說李善長活得比老夫命長,他的壽數可比老夫更高?“
“不知道,反正你們倆都是死于非命……”
劉基:……
他就不該問這小子,這家夥口中沒有半句好話。
過了許久,劉基才說:
“聽聞伱在孔府中說,你有望氣的本事,隻是隻看災厄,不看前程……今日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老劉說着,自顧笑了起來:
“我勸你以後少開尊口,免得得罪人!”
張異嘿嘿一笑:
“小子已經夠低調了,奈何有時候藏不住!
不過今日主動提及大人的命運,隻是順手還了您幫我的人情!
道人不欠因果,雖然貧道不能趨吉,但避兇還是可以的!
我知道大人不信,但您愛信不信!
貧道自認爲已經還了你人情,所以貧道這口氣順了!”
劉伯溫冷笑:
“我自是不信,你們龍虎山的人若是真能趨吉避兇,你爹來京城之前就應該預知到自己的下場!
或者,你也會提醒你爹!”
張異反唇相譏:
“凡人安知命運之妙,你又怎麽知道我沒提醒我爹,或者我龍虎山來京城是錯誤的選擇?
也許窩在山上,等皇帝的聖旨到龍虎山,結果可能更差!
所謂趨吉避兇,重點不在趨吉,而是避兇!
這無非是在兩個更壞的選擇中選出一個好的選擇!
就如劉大人所見,我龍虎山現在混得差嗎?”
劉伯溫給張異幹沉默了,龍虎山現在混得差嗎?
說起來還真不差。
皇帝對付宗教,那肯定不是隻因爲龍虎山。
從紅巾軍開始,老朱造反之路和宗教脫不了關系,他知道宗教的破壞力,所以從頭到尾,就在限制僧道,以免被反噬。
禁絕僧道,将僧道禁锢在寺院道觀之中不得出。
皇帝對僧道的打壓,甚至超過商人。
而在如此絕望的情況下,龍虎山這個出頭鳥甚至能帶着正一道的道士在大明的街頭行走,這已經不是奇迹能夠形容的。
種痘法、代天子行走北方,爲英靈祭奠!
被皇帝當成工具人來打壓孔家,龍虎山走的每一步,都和皇帝的目的如此契合。
本來皇帝套在龍虎山身上的枷鎖,愣是被他們給掙脫了。
除了天師位失去,其實整個龍虎山稱得上聖眷正隆。
所以,他們真的走錯了嗎?
劉基也陷入沉思之中。
張異對于劉基的沉默,笑而不語。
正如他自己所言,主動提示這位曆史名臣他的命運,已經是他所能做的最多。
他不可能如黃和父子一般,去暴露所謂天書的秘密。
利用道士的身份,爲劉基洩露一下天機,就是他所能做的最多了。
他不怕劉伯溫不信,反正明後年皇帝封賞功臣,他自己就會發現,他沒那麽重要。
到時候,他會來尋找自己。
禦史台到了,張異從車上跳下來,跟劉基道别。
将賬本幫忙梳理一遍之後,剩下的事情就好解決了。
劉伯溫隻要走訪一下工地,任何貪腐的痕迹無所遁形。
接下來,深宮中那位皇帝,大概會血染應天了。
這些人身上流的血,有他張異一份。
不過他并不後悔,既然敵人要對他出手,他也不可能不反擊。
張異揮揮手,此時老陌已經停好驢車在禦史台等着自己,張異跳上驢車,離開禦史台。
劉伯溫目送驢車離開,卻回味起張異說過的話。
“如果此子說的是真的,那我和李善長不得善終,又因什麽?
難道是,宮中那位?”
劉伯溫想到此處,不由打個寒顫!
若張異預言爲真,他就真的要小心了。
張異沒有回道觀,而是讓老陌趕車,前往潤玉堂!
在陳珂那裏借過錢之後,張異還得去找人平事。
他在陳珂眼裏不過是孔府的小厮一名,錢可是“孔讷”借的……
張異換了一套衣服,在潤玉堂門口下車。
“滿小哥!”
“張小弟!”
來過多次潤玉堂,張異跟夥計也熟悉了,他知道對方叫陳滿,算得上是陳珂的徒弟加心腹。
張異也不是第一次來潤玉堂了,他代表“孔讷”和潤玉堂有多許多次愉快和合作。
跟陳滿打過招呼,張異正準備進去。
陳滿說:
“小張你先等等,我家老爺有客人!”
張異笑道:
“合着又是你家老爺開張的日子,未來三年不用愁了!”
關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笑話,早就在行内傳了開,陳滿聞言呵呵笑,卻說:
“這倒是你誤會了,那位客人可不是你想的那樣……”
張異剛想追問,卻聽裏邊傳來說話聲。
朱标和陳珂二人,相談甚歡,迎面而來。
張異瞪大眼睛,這不是黃家哥哥嗎?
他怎麽會跟陳胖子在一起?
朱标一眼就看到張異,正要開口,張異給他一個眼神,他瞬間心領神會。
“這不是張家小弟嗎?”
陳珂也看看到了張異,趕緊打招呼。
“黃兄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孔府孔少爺的小書童……”
陳珂将朱标拉到他面前,給他秀了一把人脈。
朱标又好氣又好笑,他煞有介事地迎合:
“不得了,原來陳掌櫃還有孔家的路子,失禮,失禮!
所以那《孔府算經》?”
“咳咳,别亂說話!”
陳珂故作神秘,卻沒有将這個話題深入下去。
張異:……
這兩人主打就是一個勾心鬥角,陳胖子的态度他也理解。
這貨好不容易攀上“孔家”。怎麽也要利用孔家的名聲給自己鍍金。
但《孔家算經》本身就是打擦邊球的事,就算是“孔家”少爺出的,這對外是肯定不能承認的。
能默認,就已經算是孔讷給張異面子了。
所以這件事陳珂絕不會明面上承認。
朱标見陳珂如此做派,也配合他一陣表演。
不多時,朱标告辭離去,臨行前還朝着張異擠眉弄眼。
張異暗笑,當做視而不見,等陳珂送走朱标,張異問:
“這是哪位貴人,我看他人挺好?”
陳珂笑道:“某位過江龍罷了,也許有些背景,反正老夫的門路打聽不出來!
如果小張你有路子,幫我打聽打聽,我給你這個數!”
陳珂伸出五更手指,張異驚呼:“五十兩銀子,陳老爺你也太大方了!”
陳珂嘴角抽搐,這小子心胚狠了。
一個小小的仆人,還敢要五十兩銀子,他說的是五兩銀哎呀喂。
聽見陳滿的笑聲,和張異古怪的表情。
陳珂才知道他被這家夥給耍了。
他臉皮厚,也不生氣:
“小張呀,我不過也是一個苦巴巴的商人,哪出得起這麽多銀子,這樣吧,我要是能通過孔府的門道打聽到這人的來曆,背景,我給你十兩銀子!
你雖然跟着你家少爺不愁吃喝嗎,但未來回山東,你總要說門媳婦是不是?
孔家再好呀,人也要有自己的家底!”
張異嘿嘿笑,他回答:
“陳老爺說的也是,不過我不保證我能查出點什麽,畢竟我孔家的情況您也知道……”
“明白,這就是随口說說,你幫我打聽打聽,不管成不成,我給你五百文辛苦費!”
張異咂舌,那可是不少錢呀!
他的表情落在二人眼中,很是滿意。
陳珂将張異領到裏間,開始談論今天的正事。
張異掏出一份手稿,陳珂打開一看,神色動容。
“孔少爺是天才!”
這次張異給他的《金榜題名》差不多是三本的量,以金榜題名的出題速度,今年的份額張異是給完了。
“還得是《金榜題名》!”
陳珂笑道:
“我那書局的利潤,已經快趕上這潤玉堂了!
這别人家的書局倒是也想出試題,可是這水平呀,終究還是沒有辦法跟孔府比!
這是賬目,你給你家少爺過目!”
張異将賬目拿過來一看,如今《孔府算經》的利潤已經趨于平穩,因爲有被人另刻闆的緣故,市場将近飽和。
但數據賣掉的教輔書,差不多每個月也有小百兩的收入。
相反《金榜題名》倒是成爲了金陵書局的利潤大頭。
張異每兩個月一本的卷子,銷量幾乎是孔家算經的幾倍有餘。
然利潤下來了,可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按照這個速度,也許很快我就能還上對方的錢了!不錯……”
張異将賬目收入懷中,卻是滿意點頭。
陳珂試探性地問:
“這孔家少爺,有沒有興趣寫話本小說?”
張異饒有興趣,反問:
“陳掌櫃,這話怎麽說?”
陳珂回答:
“你是有所不知,剛才那位少爺名叫黃木,最近在應天府置辦了一些産業!
其中有一家觀海書局,正好和老夫同行!
他們家最近做了好幾本書,都是大賣的趨勢!
其中半冊《三國演義》,風靡全城,這是人手一本!
又有一卷《西遊》,讓人百爪撓心!
老夫找人去打探這家書局的底細,倒是想挖他們的作者!
隻是老夫的渠道,怎麽查也查不到!
所以這才會産生求助張家小哥您的路子,你們孔家乃是高門大戶,對京城的了解肯定比我們這些底層人多!
所以,就拜托小哥了!”
張異見他舊事重提,暗中竊笑,
他自然是滿口答應,反正找不找得到,都是他說了算!
陳珂和黃家那邊,張異都不打算放棄。
雖然黃家人值得信任,可雞蛋沒必要放在一個籃子裏!
陳珂見他答應,自然是千恩萬謝。
他将張異送出門,站在門口久久不能離去。
“您讓張小弟去查那位掌櫃的,怕不是要害了他,畢竟咱們的渠道都查不到對方的底細?”
張異遠去,陳滿才對陳珂笑道。
陳珂回頭,闆着臉,陳滿趕緊收起笑容。
“咱們的渠道上不得台面,若是查市井中的事,自然是得心應手1
隻不過我看那位的父親,雖然隻是見過一面,卻明白對方是貴人!
這樣的人咱們自然不要去招惹,可是讓孔家人去查一查,又沒有大礙!
他若出事,與我何幹?
可他若是想賺銀子,真給我帶回一些有用的東西,老夫自然不會虧待于他!”
陳滿若有所思:
“老爺您是想将他發展成……我們的耳目?”
陳珂回答: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爲老夫吃飽沒事幹,天天伺候一個小屁孩?
他們這種仆人,眼高于頂,命比紙薄!
給他們幾分顔色,再給予利益!
能夠經得誘惑的人畢竟不多!
隻要他收了咱們第一次銀子,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等到他陷得足夠深了,咱們提點過分的要求,他也會遵從!
一個小孩子而已,好忽悠!”
陳珂說完,獨自走入裏間,隻留下陳滿若有所思。
而他們算計的張異,此時已經在觀海書局門口停下。
“來了?”
觀海書局,已經成爲朱标在大明宮外的一個據點。
朱标見到張異進來,并不意外。
他招呼張異坐下,然後讓人送來開水一杯。
張異嘿嘿笑:
“黃大哥您最近可不夠仗義,這是多久沒來看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