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存仁一臉懵逼,他自己那份答案就算不行,也不至于讓皇帝這麽發怒吧?
難道他的方案真的有那麽差?
眼見外邊,侍衛已經進來了,皇帝怒不可遏。
許存仁無奈,隻能跪在地上,告訴皇帝:
“陛下,其實臣還有另外一份答案,隻是臣自己都覺得有點偏激,就沒拿出來……”
朱元璋用手制止侍衛,死死盯着許存仁。
許存仁從袖口中,交出另一本奏疏遞給皇帝。
皇帝打開,登時眉開眼笑。
算學入科舉,這味道就對了。
老朱雖然高興了,可是戲也還是要演一演的。
他咳嗽一聲,裝模作樣:
“算學入科舉,有點意思……”
然後,朱元璋開始查看許存仁的奏疏,越看越佩服張異。
張異真正推動算學入科舉的心思他明白,可是他說的那些是絕對不可能對許存仁說。
但他換了一種說辭,同樣可以自圓其說。
朱元璋認真思索張異的意見,發覺也有道理!
“這算學入科舉之策,是你想出來的?”
老朱居高臨下,聲音看不出喜怒。
許存仁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該不該将張異召出來。
如果是喜,以他的心懷,自然不會去搶學生的功勞。
可如果皇帝不喜,那不是連累學生嗎?
許存仁想了一下,回答:
“這個方案是臣和臣的學生,也就是龍虎山那位小真人張異閑聊的時候,得到他的啓發!
張異聊到道與術,讓臣想起君子六藝,再從君子六藝中思索當年孔聖人爲何要讓讀書人在學習經義之餘,還要學習九數、五射、五禦之學……
臣再想到,朱子言:先知後行,這道理學得再好,終究也是要落在實處,
所以微臣大膽提議,将算學納入科舉!”
朱元璋再問:
“爲何是算學?”
許存仁将張異說的那番道理再說一次,朱元璋才放過他。
“許先生這想法,至少是真心爲我大明選材費心費力,這樣吧,東西先放朕這裏,朕回頭研究研究!
等朕跟群臣商議之後,再做定奪!”
許存仁聞言松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至少這關是過了。
至于皇帝采不采納他的意見,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他百感交集,沒想到張異那天馬行空一般的主意,居然真的入了朱元璋的法眼?
他那位道士學生的本事,不容小觑。
見朱元璋沒有懲罰他,許存仁馬上升起給張異邀功的主意。
“陛下,我那兩個學生,孔讷你也見過,這張異那孩子,其實您也可以見一見!
這孩子雖然無心聖學,但他旁觀者清,他跟微臣交流之中,有許多想法就是微臣也歎服……”
朱元璋:……
朱标:……
他們可以見任何人,唯獨就是不能見張異。
許存仁呀,朕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老朱沒有發火,隻是淡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朕有自己的考量,伱出去吧!”
許存仁跪下,謝恩離去。
等他走出禦書房,朱元璋才忍不住笑起來。
“張異這臭小子,朕就知道他能忽悠,許存仁這個書呆子,都被他忽悠瘸了!”
“許先生,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書呆子吧,如果他是書呆子,那大明的書呆子多了去了!”
朱标忍不住爲許存仁辯解,朱元璋點頭:
“你說得沒錯,張異說那個什麽什麽官僚,許多人讀了一輩子書,看似運籌帷幄,指點見山,但真落到實處有能力的人也不多!
你别看我大明如今的官員素質都不錯,那是因爲這些老狐狸經曆過亂世,都是曆練出來的人才!
如果以後天下太平了,隻靠讀點聖賢書可不行……”
朱标聞言莞爾,父皇前陣子還想通過科舉去限制思想,如今卻憂心起官員的素質。
人心變幻,莫不如是。
不過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他确實也反對朱元璋以前的改革,老朱種種想法,還是應驗了張異對朱元璋的評價。
他不相信别人,從某種程度上也不相信自己的子孫,
作爲一個強勢的,且愛操心的皇帝,他總是忍不住想要把百年之後子孫的心也操了。
可人非聖賢,一個皇帝再英明,一旦做下這種決定,往往會給後世留下隐患。
這是老朱的毛病,他有時候也許意識得到,有時候也會毫無所覺!
身爲皇帝,很多人也許看得出朱元璋的毛病,但因爲各種原因都不會直接點出來,
且就算有人點出,除了馬皇後,就算朱标都不能保證被戳破陰暗面的朱元璋會不會暴跳如雷。
唯有張異這個異數,他有足夠的價值讓朱元璋隻能忍着怒火被他黑……也有足夠的立場讓朱元璋相信他對自己的評價是客觀的!
也許皇帝都沒意識到,在認識張異這短短幾個月,他本人都改變不少。
“來人,将這份東西,給中書省送過去……”
朱元璋見朱标也看完許存仁的奏疏,喊來太監将奏疏送往中書省。
不久之後。
中書省的官員們,已經看到許存仁的奏疏。
科舉事關爲國選才之大事,雖然如今恩科未開,可是這件事也引起許多人的關注,關于開科的情況,就算中書省也一直在推進。
許存仁因爲科舉的事,跟皇帝鬧出了不小的風波,
他的改革方案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重視。
隻是大家看到算學入科舉之事,大部人人臉色大變。
“許存仁這是胡鬧……”
“算學入科舉,這是嘩衆取寵的行爲!”
許存仁的提議,一石激起千層浪,安靜的中書省變得人聲鼎沸。
“算學入科舉,他許存仁是打算恢複唐朝舊制?還是恢複王安石的太學三舍法?”
“許存仁的提議,可不止這樣,他要将算學和經學并列!”
“大逆不道,雖然算學也是君子六藝,然聖學與算學,如何能相提并論,一者如枝幹,一者如細枝,不行,我要給皇上上奏疏!”
在亂哄哄的中書省,李善長一直冷眼旁觀,坐看官員們群情激奮。
他和其他人不同,跟了朱元璋這麽多年,他明白一件事,至少朱元璋将這份東西送到中書省,就代表老朱至少心裏是認可的。
對于科舉的事,李善長自己有自己的看法……
他是文官之首,也是未來的勳貴……
他的立場跟其他人有所不同。
“諸位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又沒有定奪,你們急什麽?”
其他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詢問李善長:
“李大人,這件事您怎麽看?”
“陛下既然将東西發到中書省,至少代表他有這個意向,我建議諸位大人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再決定怎麽寫奏疏!”
李善長自然不可能直接表态,而是将問題推出去。
那些官員也覺得有理,這件事就暫時放在一邊。
隻是下朝之後,關于科舉改革的事,由中書省蔓延到整個大明官場。
上至宰相六部尚書,下到南京府下個縣城的縣令,都加入關于科舉的讨論之中。
“算學,是什麽?”
“學經學時間都不夠用,哪來的時間去學算學!”
“許存仁老糊塗了,還是被皇帝逼得沒辦法,所以想出這麽一個馊主意?”
“說起來,算學也是六藝之一呢?”
“旁枝末節……”
關于科舉,幾乎牽動了天下學子心,
許存仁因爲推出這個改革,幾乎成爲全民公敵。
無數的奏疏從四面八方,朝着皇宮彙聚而去,大多數都是反對科舉改革的,而有少部分表示中立的聲音,也被湮滅在批評的聲浪中。
……
幾日後,國子學!
張異用手托着下巴,無聊地看着窗外。
他耳邊,都是關于科舉改革的讨論。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先生都被罵得不敢出門了……”
孔讷回過身,對坐在自己身後的張異抱怨道。
張異也無語,這件事的阻力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呀,無論是他,還是許存仁,都低估了動科舉的嚴重性。
其實曆朝曆代科舉改革,皇帝很少會以這樣的方式去推動讨論。
一般來說,君王怎麽定,群臣怎麽遵從。
反對這種事情幾乎是不存在的。
可這一次,老朱在得了許存仁的提議之後,也不表示同意還是拒絕,而是交給中書省讨論。
他暧昧的态度,其實才是助長這次全民浪潮的罪魁禍首。
而在這次反對聲浪中,首當其中的自然就是提出方案的許存仁。
他在事情發酵的一開始,就被百官圍攻,關于他的黑料,或者制造的黑料,都已經滿天飛了。
聲稱要跟他劃清界限的人,也有不少。
就算在國子學中,學子對許存仁也頗有意見,
算學雖然在兩宋之時達到了巅峰,可它終究是個不入大雅之堂的東西,
大家十年寒窗苦讀,學的就是經義,你告訴我靠算學,别人不噴你才怪!
老許雖然自認爲沒有私心,但還是隻能選擇裝病避避風頭。
“先生在家估計一邊看《傳習錄》一邊罵你!”
孔讷的聲音有些幸災樂禍,不是針對許存仁,而是針對張異。
張異從沉思中回過神,道:
“離八月不遠了,我聽說北方咱們的軍隊推進很快,說不定還不用八月……”
比紮心,十個孔讷也不是張異的對手,他被刺得心痛,登時沉默下來。
孔讷因爲禦書房前一跪,跪出了孔家人的血性,
這讓他在應天府中的日子逐漸好過,人也開朗不少。
可是張異說的那件事,他好幾次試探了他的爺爺,到最後,卻還是沒有得到有效的回應,反而是,孔克堅更瘋了!
張異看着孔讷的模樣,就知道他也說不動孔克堅。
這其實也正常,華夏的華夷之分,嚴格來說從洪武朝才會開始出現!
孔克堅有他的堅持,其實也正常。
不過這并不關他的事,他告訴孔讷那些,隻是還他一個人情,至于他家世怎麽處理,與他無關。
張異轉移話題:
“其實我覺得,如今鬧得滿城風雨,對先生來說反而是好事!”
“啊!”
孔讷果然被張異吸引注意力,從家裏的煩心事中脫開。
“爲什麽會這麽說?”
“我嗅到了有人挖坑的味道……”
張異嘿嘿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