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
馬皇後的性子溫順,永遠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
張異雖然第一次見她,卻莫名覺得這位新認識的嬸嬸很好。
他笑嘻嘻:“是不是黃叔叔常年在外奔波,想留一張您的畫像作爲慰藉?”
馬皇後又氣又笑,還帶着一絲羞意,她作勢:
“我家老黃說得沒錯,你果然油嘴滑舌……”
“姐姐可别打,我畫還不行!
你找個地方坐好,我給您畫畫!”
張異這陣子早就找人做了一個簡易的畫闆,畫起畫來駕輕就熟,
很快的嗎,馬皇後的畫被張異畫好,朱标和朱元璋就在張異後邊,可這張異猶如施展魔法一般,将一條條線條勾勒出輪廓,然後有用鉛筆不同的手法,用光影效果将馬皇後的形象躍然紙上。
“太像了!”
哪怕不是第一次見過素描畫,朱标和朱元璋依然覺得張異畫畫的過程就像是變戲法一般。
馬皇後臉上,哪怕一條皺紋,一絲神韻都被張異捕捉。
“嬸嬸姐姐,你來看看!”
張異畫好後将馬皇後叫過來,她自己看了自己的畫,也怔住。
她将畫質拿起來,愛不釋手。
“我家老爺說得沒錯,伱這畫法确是鬼谷神功!”
“給我也畫一個!”
老朱在一邊早就躍躍欲試,張異點頭答應,同樣畫了一張給老朱。
老朱拿到畫,比馬皇後還高興。
“回頭找個人裱起來!”
他将畫交給朱标,老朱決定,自己一定要将這幅畫放在明處,他倒要看看,還有誰給他造謠說他鞋拔子臉?
張異畢竟是七歲孩兒,畫了兩張畫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
此時,鄧仲修送來點心和茶水,一群人坐在一起閑話家常!
“可惜你爹已經回龍虎山,即将遠遊,此一去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見!”
朱元璋找機會打開話題,意味深長地看了張異一眼:
“他竟然找皇帝給你求了一個國子學讀書的機會,你應當珍惜才是,可是你這臭小子,是專門去磨砺人的吧,才剛去就把人家先生氣成那樣?”
在場衆人似笑非笑盯着張異,張異難得老臉一紅:
“這不是沒辦法嘛!”
老朱擺出長輩的架勢,語重心長道:
“張異,叔叔勸你一句,國子學是難得的青雲路,除非你真想求那仙道,不然應當珍惜這次機會!
那國子學祭酒許存仁乃是學識深厚的大儒,也是太子的老師,他的學問教你錯錯有餘,你若有機會可以拜他爲師!”
張異聞言,輕輕笑了。
拜許存仁爲師,不是壽星公上吊找死嗎?
“你是不是又想說朱家的官狗都不當那一套?”
張異剛想說話,老朱已經知道他要放什麽屁了!見老朱橫眉怒目,他也不敢多說了
他差點忘了,黃叔叔是皇黨,是老朱的腦殘粉!
不過他也也覺得奇怪,商人,皇黨?
難道黃叔叔有M屬性?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看我們父子爲了一點黃白之物滿世界跑,到頭來還要被人鄙夷,被人盤剝,
你看我現在有些家底,可能哪天得罪某位官老爺,抄家滅族不過轉眼間!
個中心酸又有誰懂?”
馬皇後和朱标靜靜聽老朱說話,母子二人對視一眼。
朱元璋對張異的靠近,利用是最主要的因素,不過從他苦口婆心的勸說之中,二人也聽出了一絲真心誠意。
馬皇後莞爾,她很久沒有見過老朱對外人如此苦口婆心了。
“叔叔我懂,皇帝盤剝江南富戶的時候,您也沒少挨刀吧?”
張異一句話将老朱的臉色憋得漲紅,氣的半天說不出話。
老朱确實盤剝過江南富戶,他自己倒是忘了這點,所以被張異揭破的老朱覺得自己立下的人設跟一個傻子一般。
朱标低下頭,強忍着笑意,父皇又被張異給磨砺了。
“其實認識叔叔這麽久,倒是不知道叔叔做的是什麽生意?”
張異并不想在國子學的事情上糾纏下去,關于許存仁的命運,關于皇帝未來的事情,他也不想多說。
朱元璋一下子給問住了,他當初立下黃和這個人設,可沒想得這麽深遠?
不過他心思轉得快,馬上回答:
“海上有些生意,在家鄉經營布行,不過我這次來應天,卻是想尋找别的路子……”
布行,在古代是一門賺錢的大生意,加上海上的路子。
張異馬上想到一個熟悉的人,沈萬三……
想起沈萬三,張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叔叔經營布行,倒是一門正經營生,不過這海上生意,叔叔還是早點退出比較好!”
“爲什麽?”
老朱心裏咯噔一下,隐約感覺到張異這小子又要給他透露大瓜了。
“三年之内,大明無寸闆可入海!”
“爲什麽?”
“因爲陛下三年内必然禁海,如果叔叔到時候還經營着海上的生意,恐怕要損失慘重!”
“如今天下未定,大明朝不算站穩腳跟,等奪下大都,平了北方,皇帝馬上要面對一個現實問題,就是這千瘡百孔的天下該如何治理?
休養生息是曆朝曆代必然會執行的國策,而且以如今天下的情況來說,陛下會執行的力度恐怕比未來更嚴!
我大明就算将蒙古人打出中原,周邊的局勢也不容樂觀,雲南,吐蕃、西域、北元,這些地方未來恐怕都要動用刀兵!
而海上的話,别說侄兒說話難聽,叔叔做的生意恐怕和那些倭寇,海盜和張方舊部有交集,海上貿易的利潤确實高,但有兩個弊病!
其一、倭寇和方國珍,張士誠的舊部在海上擁有足夠動搖大明國本的力量,這些人放在平時也許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在大明幾乎四面八方都要動刀兵的情況下,海防可能會成爲讓國力奔潰的關鍵一環!
東南是天下糧倉,是财富彙聚之地,在大明面對三面刀兵,無力出海的情況下,這是皇帝心裏憋屈,也不得不選擇的方案!”
朱元璋的胸口上下起伏,張異說的未來,那代入感太強了。
他已經能夠想象到,自己無可奈何的憋屈的模樣。
老朱天生小心眼,雖然不缺審時度勢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胸懷,但是性子偏激的他,在做下選擇的時候,那種屈辱的感覺會更深一些。
“其二、私人貿易的利潤實在太大了,江南的那些大戶們,哪個不參與其中?這些貿易帶來的利潤,不但不會給大明帶來稅收,百姓都去從事貿易,誰人休養生息?海禁的第二個原因,就是斬斷江南富戶的念想,将百姓鎖在大明的土地上,讓他們老老實實生産!
這其實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犧牲未來的可能,換取大明的安甯!
這是大明必然的選擇,隻是現在皇帝暫時還顧不上!
所以侄兒提醒您一句,您如果賺夠了,趕緊收手……
皇帝雖然重農抑商,商人的日子不好過,但大明的商稅低,不至于沒有活路!”
朱元璋若有所思,同時意味深長地看着張異。
這個所謂的海禁政策,再一次強化了張異神仙的人設。
雖然此時的他從未想過海禁政策,可是張異一通分析下來,海禁是必然的選擇。
這小子,究竟看到多少關于大明的未來?
“等等……”
老朱在思索的時候,馬皇後似乎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她有些憂心地問:
“雖然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該插嘴,但你說我大明,未來會四面刀兵,這是真的嗎?”
“我去!”
朱元璋和朱标沉浸在張異對海禁政策的分析中,此時才意識到馬皇後所問的問題嚴重性。
什麽叫做大明會面對四面刀兵,未來有那麽慘嗎?
大明朝剛創業,老朱現在還在努力推大都這個水晶塔,塔都沒推完呢,你告訴我還有許多塔等着?
張異看他們父子一臉懵逼的樣子,覺得好笑。
大概每個大明子民聽到這些話,心裏也是絕望的。
打仗,意味着軍費,軍費,意味着稅收……
意味着百姓的苦日子還沒到頭!
元朝留給大明的爛攤子,連油星都刮不出來多少,朱元璋打大都的軍費,搜特娘是薅的,借的……
要不是窮成那樣,他也不會後來賴賬了。
可老朱和朱标心中的想法是,打完大都了,蒙古人趕走了,就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了。
又要休養生息,又要窮兵黩武。
老朱想起自己未來的日子,都覺得胸悶氣短,腿腳發軟。
瑪德,這未來看不到頭了?
太讓人絕望了!
張異對老朱父子倆的懵逼那是相當理解,他在前世曾經看過一個統計。
洪武朝三十一年,平均每兩年都要發動一場戰争。
若論戰争的頻率,跟大明朝比起來,其他王朝大概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窮兵黩武。
可就是這麽一個窮兵黩武的朝代,一個窮兵黩武的帝王。
在一邊打戰的情況下,還将大明從洪武元年的千瘡百孔,地方财政累年租稅不入帶到洪武二十六年的四民各有定業、百姓安于農畝的盛世景象,甚至地方财政,也變成米粟自輸京師數百萬石外,州縣倉廪儲蓄甚豐!
一邊窮兵黩武,一邊休養生息,還給後人留下豐厚的家底。
自古以來大概也就朱元璋一個皇帝完成過這種成就!
這就是張異雖然不喜歡老朱的性子,卻真心佩服宮中那位皇帝的原因。
如此英雄人物,若不能稱爲千古一帝,誰配?
“叔叔莫慌,雖然未來會有些苦,咱們大明的戰争可能也會多一點,但咱們有陛下在,他可是朱元璋……
他可是千古一帝呀!”
張異開始安慰老朱,
朱元璋擡起頭,目視張異。
一直嬉皮笑臉沒個正行的張異,說起這句話的時候,難得的認真。
他迷茫了,這小子黑他的時候是真不給面子,可是他對自己的信任,卻有着和别人不一樣的赤誠。
也是黑的時候太賣力,張異認可自己的時候,朱元璋竟然有一絲觸動。
不過,一想到張異描繪的未來,老朱頭如鬥大。
千古一帝太難當了,你張異信得過老朱有個屁用。
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