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搖,地在晃,樹影在搖晃。同學們的臉像無數隻幽靈在眼前飄忽不定。蕭星星昏昏沉沉,額頭到鼻梁是一片火辣辣的疼,不知不覺間疼痛讓淚腺充盈,她的視野沉浸在水色之下,駱逸恩那張焦急的臉一聲聲呼喊着她,但聲音卻始終萦繞在軀殼之外。
發生了什麽……?
她眼角的餘光瞄到了在地上滾落的籃球,記憶逐漸回籠。
想起來了,她的腦袋被籃球狠狠地會心一擊了。
可是她的頭又不是籃筐,籃球爲什麽會朝她頭上飛來呢?
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流、流血了!快帶去醫務室!”
“小姐!”
沒空隙再思考太多,駱逸恩抱起她直奔醫務室,那本就沒多少血色的面容在這一刻煞白,如堅冰一般的藍眸盡碎,他們從未見過這個淡漠疏離的少年也會露出這般驚慌失措的神情。還未等周圍人反應過來,他便已經抱着人跑沒了影。
“……”
圍觀群衆紛紛靜默,一時之間梳理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小姐……?這樣的稱呼聽起來好像是上下級?就像電視劇裏的大小姐和她的保镖。
這樣的猜疑在衆人心中誕生,而後又不知從何人嘴裏說出:“那個女生……好像是蕭家的大小姐吧?還是蕭珩彥學長的妹妹……”
“我靠,駱逸恩不會是她家傭人什麽的吧,這是真有錢啊!”
“蕭家确實有錢啊,咱們安城那個最大的商場,她家是大股東來着。”
“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
“就是方晴雨啊,她高一剛開學那陣不是就說過了,她家也挺有錢,但是根本比不過蕭家啊。說實話,我都懷疑那些蕭大小姐的流言都是她傳的,畢竟她們初中的時候關系就很差。”
“不會吧,我覺得方晴雨人還挺好的——”
周圍議論紛紛,即使刻意壓低了聲音在犬族的聽力聽到也仍舊清晰無比。可他已經無心去留意這些竊竊私語,緊緊攥着拳頭,眼眶通紅,整個人都在發抖。
“荀珲……我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星星她會沒事的。”江夢瑤他們也算是跟他熟悉了,見他這幅表情很是擔心,但又沒辦法說什麽。畢竟剛剛那顆籃球就是因爲他的失誤和意外才砸到星星臉上的——而這個意外,是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回頭,以極其銳利的視線鎖定在剛剛爲了勝利而不擇手段的那群男生身上。明明是人類的瞳孔,卻硬生生迸發出隻屬于野獸的狂怒和野性,圓潤瞳孔在日光照射下顔色變得極淺,像是黑山老林中虎視眈眈的餓狼,幽幽戾光,一旦被盯上就隻有被拆骨入腹的結局。
那群男生也知道事情鬧大了,被這麽一盯上,更是渾身僵得動彈不得——如果說一開始看這黃毛小子那副傻乎乎的笑容時還沒意識到,但現在他們确實知道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個混社會的小混混。
他撥開人群,一步步向他們走去,絕對的體格差帶來的壓迫感和恐懼是動物的本能。被撲倒在地,眼睜睜看着那個碩大的拳頭即将落下來而不可抑制地發出慘叫是條件反射——
這一拳真的是會一拳一個嘤嘤怪的啊!!
同學們驚叫着想要上前阻攔,可氣勢太過強盛鋒利,沒人敢靠近。江夢瑤她們急得在旁邊大喊:“……荀珲!!不可以打人!會被退學的!!要是被退學了你就沒法天天見星星了!”
他的拳頭赫然停在半空中,也是在這時,被喊來的體育老師終于趕到,及時制止了這場鬧劇。
“都散開!還有你!荀珲!馬上放開他們!”
黃毛少年低着頭,碎發遮擋住了他的眼睛,沒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拳頭已經松開,在體育老師的強制下從站起,手臂上的青筋凸起,直到此刻也蘊含着極大的怒氣。
“你!還有你們!現在都到我辦公室離去!發生了什麽一五一十告訴我!其他人現在全部回教室!”
在老師的怒喝聲中,籃球場聚集起來的學生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班級。
女同學回頭看向站在原地不動的方晴雨,有點擔心:“晴雨,我們也回去吧?”
“……”
“晴雨……”
“又是她又是她又是她!”近似崩潰的尖叫像是這瓶被狠狠砸在地面礦泉水瓶中灑出來的水一樣,頃刻間洇濕了路面,暈染出巨大的一片深色。
“爲什麽啊!就因爲她長得漂亮!家裏有錢嗎!我哪一點比不上她了!!爲什麽總是……總是——”
她抱着頭蹲下來,痛苦地扯着頭發。
“總是能先我一步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啊!”
那個時候就應該做得更徹底一點,讓她再也不敢從家裏出來,再也不敢出現在大衆視野裏,徹徹底底地變成廢物,變成家族之恥——
“晴雨……”同伴對于她的崩潰很是不解,她們知道方晴雨讨厭蕭星星,但不知道會是這麽歇斯底裏的恨,她們有些害怕這樣的她,“你冷靜一點,周圍好多人看着呢……”
“……”蹲在地上的少女停止了尖叫,保持着抱頭的姿勢,一秒、兩秒、三秒……她重新擡起頭,又是那張溫溫和和的笑臉,“抱歉抱歉,剛剛是我失控了。”
這等變臉速度,專業的看了都驚歎不已。同伴怔怔地看着她,從那副笑臉中看見了隐藏在皮囊底下,扭曲的惡意。
“我們想辦法把她趕回家吧,就讓她休學一年。”
“我現在看見那張臉我就想吐。”
…
醫務室内。
蕭星星暈暈乎乎躺在床上,校醫替她處理好了傷口,腦門簾被無情地夾起,貼着大塊紗布,看着還挺滑稽。
“傷得不重,頭暈是正常的,躺一會兒就好了——要是還是暈就隻能讓家長帶你上大醫院了。”
校醫丢下這句話後就拉上簾子離開,獨留她和駱逸恩待在醫務室内。
駱逸恩的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眉宇的皺痕深不可滅,眼中的自責和心疼幾乎要凝成水溢出來。蕭星星看在眼中,隻能捏了捏他的手指示意自己沒事。
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想吐……
“小姐……”
白發少年回握住她的手,想要扯出一個笑容,但很顯然失敗了。
“對不起,都怪我玩忽職守放松了警惕,才又害你受了傷。”他垂着頭,像是月光與銀河交織而成的銀發軟軟地垂在白得過分的臉頰旁,“荀珲喜歡胡鬧就算了,我不應該放任他,甚至還——”參與進去。
“……”
駱逸恩今年也隻不過是才剛畢業的年齡,比那隻蠢貨金毛年紀小但不知道可靠了多少倍,但也因爲責任感太強而時常壓抑着自己的本性。
其實蕭星星很高興能看到高中時代的他,确實和她意料之中一樣,是個帥氣的,走到哪裏都能夠成爲焦點的風雲人物。而這樣的人物放在以前,是她根本無法觸及到的。
“沒關系的。”強忍着不适,她開口說道,“我們現在都隻是普通的高中生,你也是,打打籃球很正常。而且這也隻是一場意外,誰都沒有錯,不如說是我自己沒躲過去……咳咳!”
“小姐……!”他趕緊把紙巾遞過去,眼睛一刻不離地盯着。
“在學校裏就别叫我小姐了吧……怪怪的。”
少女枕着他的手臂,黑發散落,一雙黑眸如潮汐退後藏匿于海灘之上的黑珍珠,帶着潮濕的氣息,散發淡淡熒光:“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可是。”
“叫一下嘛。”
其實,駱逸恩也發現荀珲對她的稱呼從星星小姐改成了星星,他心裏确實感覺酸酸的。
可真有這麽個機會在眼前——
“星星……”
她笑了,在他的懷裏。眼睛眯着,寂靜的美麗。
“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