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女沒有立刻發動攻擊來看,這句發言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公孫策回想着兩人初遇時的景象,越發确認了自己的看法。
“殘骸上的傷痕是猶如野獸撕扯般的裂傷,和你那奇妙的技術可不是一個路子。你的身上和刀上連一滴血都沒有,以行兇者而言幹淨過頭了。你在見到我時的第一反應是擊昏而非殺人,這更不會是一個殺人狂會有的正常舉動。”公孫策一一做出分析,“最重要的是,如果伱早就到了那地方,那些殘骸就不可能維持正常的形狀——你清楚我的意思。你的超能力會讓一切物質都呈現出怪異的模樣。”
如果這個女孩早就抵達了小巷中開始了殺戮,那麽公孫策看到的肉塊與血液就會全部被她的能力歪曲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保持着基本的模樣。
配合着她新人的身份,猜測整個過程就變得很簡單了。
“你是誤入了那個地方吧?或者,是被某人誘導過去的?”公孫策确信地說,“你也才剛到現場,所以你才會在第一時間向我發起攻擊,因爲無論我是路過的路人還是誘導你的某人的幫手,讓我昏迷都會有利無害——這可真是徹頭徹尾的新人。
你在學校的學長老師沒教過嗎?遇到這種情況要第一時間聯系老師或者報警,盲目開戰隻會讓你自己越發深陷泥潭啊。”
真是麻煩。
從無表情的臉上完全觀察不到她此時的想法,想要進一步試探狀況隻能看着她的雙眼,可那就太過于明顯了。姑且,先從一時休戰的狀況确認自己話語的效果吧。
“就這樣,誤會解除了吧?公孫先生我和你一樣,也是被卷入的無辜者。你沒有與我開戰的必要,我……經曆了這麽一串事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陰差陽錯之下,從己方有理變成了自己不占理,也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再糾纏下去我就不得不動真格的了。沒意見的話就到此爲止?”
“……”
無言地,少女舉起空氣做成的弓與箭。公孫策立馬縮頭,漆黑的箭矢擦着他的耳朵飛過。
“卑劣之徒,你毀了我的人生!”
我,草。
女孩挽弓的手都氣得發抖:“你使卑鄙手段污我清白,倘若不奪你性命,我有何顔面苟存于世!”
公孫策欲哭無淚,他抱着腦袋喊道:“您是從哪個年代穿越來的?這是21世紀不是11世紀,你說聲非禮都我認了,要賠錢要打官司我都奉陪,這就活不下去了你不要這麽封建好嗎?!”
“我女子之身——”
“我草,你女子之身被碰一下就沒臉活了?那普通談戀愛的不都有親密接觸,一旦分手了女方是不是都要自殺啊?”
倘若推行這一新型戀愛标準,本市在一夜間就會變成屍山血海吧,而烏斯特斯大抵就要滅國了。
女孩一愣,明顯遇到了沒想到的問題。她下意識說:“女子一生隻能愛一個男人……”
“您是不是真從洞天裏穿越來的?敢問今夕是何年啊?”公孫策哀歎道,“現在初中生談戀愛都不稀奇了,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什麽三角戀多角戀乃至開放式關系多伴侶關系都不少見,你一個強調獨立自主的當代女性怎麽還這麽古闆。我有個朋友是合衆出身的,她聽了你這話都罵死你……不,都不用找她,你在大街上随便找個女孩問問人家都劈頭蓋臉給你做再教育。勞煩對自己好一點好嗎?”
“三角、多角……開放式、多伴侶……?”
少女機械地重複着這些詞彙,好像是第一次接觸一樣。
……她不會真的沒聽說過吧?
“三角戀多角戀就是多人混亂戀愛。”公孫策貼心地解釋道,“開放式關系說直白點就是那種有肉體關系的親密友誼,多伴侶是多人自願結成的親密關系,我知道聽着很混亂但在合衆那邊還挺常見的……”
“……”
她像被雷劈了一樣僵在原地,堪稱呆若木雞。
雖說面上看不出變化,但眼神卻像是受到了精神攻擊一樣震撼。
不至于吧?小學生也就算了你看着應該也都上高中了,爲什麽要露出這種世界觀崩塌一樣的眼神?!
“嘿?你沒事吧?聽得見我說話嗎?”
公孫策揮了揮手,沒得到任何有用的答複,隻聽見那女孩神經質地念叨着。
“禮崩樂壞……世風不古……傷風敗俗……”
什麽人啊。
公孫策趕忙合掌說道:“您這巴掌也扇了,追殺我也半個鍾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您也饒我一命吧。您還有什麽想做的我保證奉陪,沒啥事我走了行嗎?”
公孫策沒聽見回應聲,那個奇怪的女孩還站在原地嘟囔着什麽。他壯着膽子撤了防壁,又湊前問了幾句,均無答複。
這下他可真沒辦法了。無奈之下,公孫策用白質留了個手機号碼,用念動力從空中飄走了。
真是有夠倒黴的一天。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啊……
·
與迷之少女的戰鬥讓他渾渾噩噩的腦袋徹底清醒了過來。不如說,這麽一通折騰下,他怎麽也回不到之前那副詭異的狀态了。
在回家之前,公孫策特意繞路跑去了與她初次相遇的地方。
在30分鍾前,那是猶如屠宰場般的可怖場所。而當他再度回來的當下,小巷的盡頭看不到一點血肉的殘留。就連被那女孩的能力破壞的牆壁與地面,也變回了以往的模樣。
這應當是官方出手清理的結果。已經過了三十分鍾官方人員卻還沒聯系到他,就說明這是一起“與他無關”的事件。
那就沒必要多管閑事了。
這事與他無關。
換做大哥看到這些,必然會叫着他開始調查。然而,現在不同以往。
大哥已經累了,他也一樣。
他不能因爲一點好奇心,将現在的大哥卷入禍端之中。
“……不關我事。”
公孫策轉頭,走向自己的住所。他那略微好轉的心情,在此刻又低落下來。
明天去找醫生開點藥吧,他心想。調理一下狀況……再找卡爾黛西亞聊聊……幹什麽都好……遠離危險,遠離禍端。
他不是多管閑事的英雄。
現在的公孫策,隻是個連行頭都丢棄的,不合格的小醜。
·
與那陌生女孩相遇的地點其實離他的住所不遠。
之前走路的時候沒有看到燈光,就是步入了停電區域的證明。停電時是下午時分,現在已經到了深夜,到底是受到了怎樣的破壞才會大半天都沒恢複供電啊?
這樣想着的時候,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了。
“起碼有空調了。”
回去之後還要洗衣服。剛換上的服裝被血浸透了,走到小區裏會被大夥認爲又在幹架了。也沒錯。單方面的毆打,跟幹架也差不了多少。還好有白質護體,不然他怕是要受重傷。
想到這裏,少年的心中又一次激起了強烈的自我厭惡。艾蘭迪娅抱着信任将能力交給了他,他卻在用白質做些什麽?當盾牌阻止陌生女孩的攻擊。他都不願想象騎士小姐會如何評價了,僅僅是幽幽地歎着氣,在心中念叨着,要是能将這能力還給她該多好。
這實在不是他應當擁有的力量。可他無法歸還,也不能歸還。
“不要想了。回家。任務完成了。”公孫策機械地念叨着,“洗衣服。洗澡。睡覺。然後第二天起床。一切都會變好的。”
他習慣性地将手伸進兜裏,感受到一片粘液般的觸感。
公孫策甩出長褲口袋,将不知曾經是水泥還是磚瓦的粘稠液體抖落。叮鈴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
“?”
公孫策拾起一塊小物件。那玩意是個金屬制的耳環,一道長長的彎弧側方連着另一道小弧線,咋一看像是個小型的彎月。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整體扭曲得相當嚴重。
“搞什麽。那女孩掉的東西?還是路人或者受害者掉的?”
公孫策随手把這玩意塞回兜裏。
無所謂,反正跟他沒關系。他會留下,隻是因爲附近沒見到垃圾桶而已。
“……事到如今還想着保護環境,我真是瘋了。”
灰發少年一邊自嘲着,一邊走進公寓樓中。
“……”
是壓力太大産生了幻覺嗎。
電梯的門變得像水泥牆一樣,牆壁濕濕嗒嗒地往下滑落,地面滑得像冰面。
他那溫馨平凡的公寓樓,僅僅過了半天就顯得如同魔窟。
“别吧……”
公孫策的心中生起了不妙的預感。今天,就最近,他絕對在什麽地方看過類似的表現。
灰發少年咽了口吐沫,在心中不斷重複“是錯覺”“想多了”“與我無關”。他直接飛向了七樓,從走廊翻了進去。趕快回家睡一覺把這一切都忘掉就好了——!
這樣的自我催眠,在翻進走廊的瞬間宣告破滅。
果不其然,家門口也同樣變成了一地狼藉。在左手邊,一個看上去很有些眼熟的黑發少女正站在706室的門口,她的手中拿着一把質地像果凍一樣的鑰匙。
感知到氣流流動的少女正好在此刻轉身,眼神中的驚訝飛快地變成了羞惱與怒氣。
“你——!”
“事先聲明,我沒有刻意跟蹤你,也不是什麽喜歡挨揍的變态。”
公孫策指向自己的家門,隻有一牆之隔的707室。
“這,是,我,家。”
在說話的同時,早有準備的公孫策用念動力進行了快速移動。果不其然,那女孩在看到他的瞬間就開始了攻擊,手刀斬向了他方前所在的方位,速度過快的攻擊扯出殘影,撕扯着空氣發出爆炸般的轟響。
蹭得一聲,公孫策的衣領裂開一道口子。
……好可怕。
這什麽原理?将高速壓縮的空氣做成了刀鋒嗎,僅靠肉體的力量?一般人的身體用這樣的速度移動早就要不堪重負骨折了,這姑娘怕不是某個實驗室跑出來的人造人吧?
陌生女孩的行動看上去比思考還要更快。在發動攻擊後,她明顯才開始思考起公孫策的話語,她的眼中再一次流露出那種呆若木雞的神色——就跟兩人分别時一樣。
差不多把握到她的性格了。
這孩子對于自己認知之外的事物與意料之外的發展會很沒轍……想到這裏,公孫策暗罵了自己一句。
搞笑吧?爲什麽要用“這孩子”這麽柔軟的代稱,怎麽都該用“這無禮的女人”才對!
但是一想到自己剛才的失誤,他就怎樣也硬氣不起來了。
“瞧好了。”公孫策從兜裏掏出鑰匙,在僵在原地的少女面前,打開了自己家的房門。
“信了吧,這真是我家。”公孫策誠懇地說,“您要是接受不了事實,建議趕緊搬家。要是連一晚上都住不下去,就找個賓館住着。但公孫先生我早就住在這了,是不會因爲您怎樣想就改地方住的。還沒消氣不勞煩您動手了,我自個再扇兩下?”
灰發少年指着自己的臉頰,右臉上的手印至今還沒消腫。像是被他這無所顧忌的語氣吓到了,又或許是從沒見過這樣古怪的人,女孩向後退了一步,聲音極輕地說:“不……”
“行啊,那您慢慢折騰吧。再見。”
公孫策閃身進了屋子,将房門關上。
黑發女孩獨自站在走廊裏,看着手裏像果凍一樣的鑰匙,默默無言。
·
那個人很強。
回過頭來整理戰鬥過程,就能輕易地發現這個事實。
他用那詭異的能力化解了自己所有的攻擊。雖說自己沒有下生死戰時的殺手,但對方也沒有進行過真格的攻擊,隻是一味地用能力防禦。
這種事情是過去從未見過的。她從來沒遇到過能與自己戰鬥的同齡人,就連長輩們也早已不是她的對手。
難道說,這個人是和秦暝同一級别的強者嗎?
應當不可能,沒有感受到那類存在應有的氣質,相對的,卻有着難以忽視的違和感……
她仔細思索着對方的表現,終于發現了違和感的來源。
是眼睛。
口中說笑的時候,他的眼裏卻沒有笑意;面上焦躁的時候,他的眼中卻依舊平靜。
他針對外界發生的事件而做出對應的反應,卻像旁觀者一樣無感情地注視着他人與自己。這個灰發的少年,就像躲在身體内部操控着自己的肉體行動,而非真正活着一樣。
仿佛一具活着的屍體。
她微微打了個寒戰。那種感覺很可怕。他最後說話時的神态,那副連自己的生命與尊嚴都視爲無關緊要之物的樣子,讓她感到寒冷無比。
這樣活着的生命,還是人類嗎?
“唉……”
女孩低聲哀歎。實際,雖然口中怒喝,她也沒有真想要奪走對方的性命,頂多是想要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沉重教訓。可到頭來,她卻是什麽目的都沒有達成。
打了一整天的架。誤入了兇案現場。晚上被陌生的男人摸了胸部。想着回到屋裏暫歇,卻又是在那個男人的隔壁。
這一天真是糟糕透了。
倘若将秦暝離家的那一天排除,那今天無疑就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
一秒鍾後,女孩學到了另一個道理:人一旦倒黴起來,就是沒有極限的。
她手中的鑰匙又一次改變了性質,從膠體變成了流水般的液态。曾是鑰匙的液體從她的指縫間滑落,在地上化成了一攤銀白色的水珠。
“……”
索性,直接把門砸開好了。她正待将想法付諸實行,又注意到了自己周邊那宛如魔境的詭異環境。
進了家門後要怎麽辦?
這個能力會把身邊的一切都破壞殆盡,她一點都不知道該如何控制。床、地闆、牆壁、燈,所有的東西都會被她毀掉。
她該怎樣讓自己安穩地休息?
女孩低着頭站在門前,不知如何是好。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她過去絕沒能夠想到的。
她滿心以爲自己将會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可實質上她隻是不斷地制造麻煩,把一切都搞得一團糟。
而這裏不是家中,她無法向任何人求助。
也沒有人會幫助她。
“……嗚。”
心髒像是被擠壓一樣難受。自從超能力覺醒後就一直隐約浮現的苦痛,在這時一下子加強了,像是突破了心中的防線。既茫然,又煩悶,無處不在的壓抑感讓她難以呼吸。想要不争氣地哭泣,咬牙忍住淚水,可心中的憋悶感卻更嚴重了。那陌生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從她的身體裏湧出,背離她的意志,将她拖入更深的泥潭裏。
好難受。想要大吼。她從最開始就做錯了。想起了今天看到的訝異表情,所有人都覺得她很奇怪。與這個城市,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人,是她自己——
“嗨?聽得見嗎?”
聽到了有些耳熟的聲音。
她迷茫地睜開眼睛,灰發的少年,從自己的門前探出頭。
“我知道自己多管閑事了。不過你是剛覺醒能力的初心者吧?能順利進門嗎?”
“……”
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尴尬地站着。
“我就知道。”少年歎氣,“往旁邊站站,我幫你一把。”
她無言退後了兩步。灰發的少年伸手在門鎖處一摸,用那堅硬的白色物質做出了一把鑰匙。
“接着。”他把鑰匙抛來,“你的能力應該搞不壞這個,之後熟練控制能力了記得給自己家換把鎖。”
她捧着鑰匙,小聲說:“……謝謝。”
“你還知道道謝,公孫先生我好感動啊。”他揉着頭發,如是說道。
“公孫?”
“對對,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公孫策,策是策略的策。你呢?”
少年身上的非人感逐漸淡去,忽然間,他看着真像個普通的高中生了。
“……秦芊柏。芊草的芊,柏樹的柏。”
自我介紹的時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聽到這個名字的話,他就一定會意識到自己的出身了。那之後會有的反應,想想就讓她難堪。
“不怎麽高興能認識你。”公孫策打了個哈欠,“晚安,我回去睡了。”
秦芊柏驚訝地注視着灰發的少年,下意識地說道:“……我姓秦。”
“哦,我姓公孫。”
——他完全沒反應。
難道說,和那驚人的實力不相符的是,他并不了解這些?
公孫策對于她出身的家族,沒有一點認知嗎……?
這個猜想,讓女孩感到了一絲欣喜。并非是作爲帝都秦氏的女兒,而是作爲秦芊柏這個人被認知,讓她感到有些開心。
“謝謝你。”
她低下頭來,認真地道謝,随後打開了自己的家門。
“——”
秦芊柏停止了思考。
沒有。
什麽都沒有。
看不到櫃子,看不到桌子,看不到沙發和凳子,看不到任何家具,等待着奔波了一天的她的,是一間如字面意思一樣的空屋子。
“沒,有……?”
公孫策側過頭來,瞄了眼她的屋子。少年努力憋着笑,結果到底是沒有忍住,發出了惡劣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事前都沒确認過住房合同嗎?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新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