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理解绮羅的思路,就先要明确一個大前提。
绮羅是一個失去記憶,且缺乏常識的善良女孩。
在談戀愛這方面,她的了解不算深入。她所知曉的信息基本都來源于與公孫策等人的交流。
绮羅小姐值得信賴的朋友們是這樣說的。
——這次最起碼也要讓他們把婚給結了!
——打印一份結婚登記表,當做路邊的問卷調查邀請他們兩個簽名。
公孫策和秦芊柏都很關注結婚。
這麽說來,戀愛就是結婚的前置工序。能夠促成結婚,戀愛問題當然也就解決了。
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去思考,結婚又是什麽的前置工序?
答案顯而易見。
結婚之後要做的,是生孩子。
從這個角度去倒推邏輯,假如要在不告白的情況下讓對方察覺自己的心意,就應當從繁衍的角度入手!
請求對方幫忙挑選嬰兒床,是“我想和你繁衍後代”一事的暗示,換而言之,就相當于這世界上最熱切的告白!即使是時雨憐一這樣缺乏勇氣的人,也能通過這一行動表明自己的心意!
绮羅自信滿滿地将車停在了極·安定大廈的門口。
(怎麽樣,時雨憐一。卡爾黛西亞是否通過嬰兒床這一暗示察覺到了你的心意?)
(咳唔哇。)
時雨憐一的心聲像是嘔吐聲哀鳴和慘叫結合起來一樣,之後再也沒有聲音傳來。
绮羅驚訝地捂住了嘴。
“怎麽會。難道說,是因爲遇到了意外而失敗了嗎?”
“啊啊啊啊啊——!”
恰在此時,一陣似曾相識的慘叫聲傳來。一輛木頭外殼的褐色電動車正以飛速駛向大廈,那車在長發騎手精巧地操控下一甩車頭,剛好停在了她隔壁的車位上!
即使車輛已經停下了,位于後座上的鴨舌帽少年依舊在不住發出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绮羅認出來那是電動車的原主人。她趕忙推着車走上前去:“呀,你這麽快就來啦!謝謝你的車子,我沒有搞壞它的。”
米萊斯顫抖着接過了自己的電動車。長發騎手問道:“這是你的車嗎?”
“是……是我的車……沒壞……”
這倒黴孩子看上去都快哭了。
“騎車很有趣。”青衣男人笑着說,“之後幫我裝一些歌。”
“好……謝謝……我這就幫……啊?您說什麽?”
樂于助人的路過男人沒答複男孩的問題,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新的對象身上。
暝客仔細打量着粉發的女孩,直到她忍不住先開口說:“你好?我是绮羅,我前天好像見過你一面。”
青衣男人問:“在服裝店門口的人,是你嗎?”
“是我。咦?”绮羅興奮地跳了起來,“你那時也能看到我?”
男人搖頭。
“我沒有看到。那天,你在做什麽?”
绮羅明顯低落下來。
“額……我在唱歌,‘寂靜雪夜’。”
“唱歌……”
不知是理解了什麽,男人開心地笑了起來。
“啊,我明白了。”
可緊接着,他又皺起了眉頭。
“……不,我不明白。”
暝客繞着绮羅走了一圈,苦惱地嘟囔着。
“奇怪。”
他将臉湊近了,專注地瞧着绮羅的雙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物品而非人類,讓女孩感覺背後發毛。
米萊斯好不容易從飙車的驚慌失措中緩過神來,他秉持着心裏那點可憐巴巴的正義感說:“先生……?您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唔!應該是這樣。還得再找找。”
不知怎得,暝客又笑了。
他掏出一個黑色的随身聽,塞進米萊斯的手裏,囑咐道:“這是聽音樂的随身聽。我幫你找到了車,你幫我裝一些好聽的歌進去。”
說完這些,雙刀客背對着兩人,悠然離去。
绮羅與米萊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他是誰呀?”
“我不知道……先生?先生?!”
鴨舌帽少年趕忙轉身去追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卻發覺他眨眼間就不見蹤影了。
“發生什麽了?”
他期望能從搶電動車的大姐身上得到答複,對方抛來的卻是另一個讓他摸不着頭腦的問題。
“時雨憐一那邊陷入大危機了,我得快點趕去幫忙才行!你有布偶裝嗎?或者頭套也行!”
米萊斯把衣兜裏的錢包和手機都翻出來了。
他哭喪着臉說:“大姐!我身上就這點東西,你要的我真沒有!!求求你讓我走吧!!”
“這可怎麽辦,我不能直接過去……電影票還在公孫策他們手裏……天啊!”
粉發大姐姐的慌張程度絲毫不遜色于他,路人眼中的兩人簡直像是在舉辦手足無措大比拼。
“我想想我想想,這時候得靠随機應變……一定有辦法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绮羅的雙眼亮了起來。
她用手指點了點腦門,在初中生迷惑的眼神中輕喊一聲:“變!”
嘭!伴随着可愛的卡通音效和星星标志,一陣粉色的煙霧憑空自雙馬尾女孩周圍冒了出來!
粉色煙霧完全遮蔽了米萊斯的視野,他一下子就看不見绮羅在哪了。鴨舌帽少年一時間難以理解發生了什麽,他猜想那可能是對方的超能力——可一秒之後,他眼中所見的景象就完全否定了這個猜測。
粉紅色的煙霧消散了,連帶着女孩本人也消失不見。
啪啾,啪啾,富有彈性的物質與地面接觸的聲音響起。代替雙馬尾女孩從煙霧中走出的,是一隻與她身高相差仿佛的,有着蓬松毛發的特大号毛絨玩具熊。
大玩具熊的頭上别着兩個小貓發卡,它擡起毛茸茸的肉爪,問:“我變了嗎?”
米萊斯的下巴差點脫臼。
“變成熊了——?!”
“好哎,成功變了!這個,借我一下行嗎?我用完馬上就還給你。”
初中生無意識地點點頭。大熊接過了他的,不,陌生男人的随身聽,像剛剛那樣喊道。
“變!”
嘭!
粉紅色的煙霧散去後,随身聽變成了兩張連在一起的電影票。
由于嘴長得太大,米萊斯的下巴這次真的脫臼了。
“堅持住,時雨憐一!我來幫你了!!”
啪啾,啪啾,大玩具熊一跳一跳地走進了大廈。
米萊斯花了得有個一分多鍾才恢複了基本的理智。他看看空無一物的雙手,又看看不遠處的大廈入口。
“我的随身聽……不是,我的下巴……不是!!!啊啊啊啊啊!!”
鴨舌帽少年一邊托着下巴,一邊飛也似地跑進了大廈。
幾乎就在米萊斯跑進大廈的同時,從堵車中逃脫的黑色轎車總算來到了大廈門口。身穿黑衣的乘客們一眼就瞟見了那兩輛電動車。
“他們就在這!我們追!”
黑衣三人組急急忙忙地沖進了大廈中。
幾分鍾後,兩個帝國大學生降落在了極·安定大廈的頂層。
公孫策焦急地問道:“時雨君?绮羅小姐?現在究竟什麽情況?”
·
這件大廈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想解答這個問題,就要讓分針稍微回撥幾格,來到绮羅剛剛抵達大廈門口,也就是——
時雨君指向嬰兒床的時候。
公孫偶爾會和他發牢騷說,秦芊柏說話的口氣有時令他發寒,明明是溫暖的春季卻感覺像是突然進入了寒冬一樣。
時雨憐一往往将其當做友人過于誇張的比喻一笑而過,直到今日,他才終于親身體會到了公孫策所言的感受。
全都是真實的。
“說來聽聽,爲什麽你會讓我幫忙挑選嬰兒床啊?”
那感受就像是嚴冬時突然被人從溫暖的室内拽到室外一般。當熟悉的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時,冷厲感更是由于反差而起到了加倍的效果。
哪怕是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卡爾黛西亞也從來沒用這樣的口氣和他說話。她一直是溫柔的,開朗的,體貼的,活潑的,善良的,正因她的心是那樣熾熱,自己才會被她所吸引。
時雨憐一木然地想,這必然是當初的報應。
人生總是這樣,你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一定是因爲自己剛開始時表現得太過冷漠,才會在三年半後的今日遇見這樣無奈的事情。
“好奇怪啊,憐一。普通來說,都是有相關經驗的人才會了解這方面的事情。我看上去很像是照顧過小嬰兒的女生嗎?”
——踏入雷區了。
那金發女看上去像個太妹,她肯定是私生活混亂的女人,那家夥學習不好八成天天在外面鬼混吧,誰知道她平常在做什麽……卡爾黛西亞·斯賓塞爾最讨厭的,就是諸如此類的充滿偏見的看法!
就像被不長眼色的混混搭讪時一樣,就像高中時被高年級學生借着社團活動的名義騷擾時一樣,就像是剛進大學時被路過的女生非議時一樣。馬上、立刻、不到一秒之後,卡爾黛西亞就要暴走了!
還有一句話的機會。
現在,在這出奇絕望的時刻,能夠逆轉乾坤的一句話——!
“我記得卡爾黛西亞有弟弟和妹妹,就以爲你在照顧他們的那段時期應該了解過相關的知識。”
像是在洪水中掙紮的遇難者向救生索伸出手一樣,時雨憐一抛出了最後的理由!
“因爲,卡爾黛西亞是喜歡照顧人的溫柔的女孩子啊!”
這無疑是充斥着真情實感的,他的真心話。
“你……”
金發女孩似乎因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而不知所措了。
“這樣啊。抱歉~”她摸着腦袋,尴尬地說:“嬰幼兒用品當時都是我父母買的,幫不上你的忙咯……”
時雨憐一松了口氣。
成功了,她從暴走的臨界點前退了下去!
他十分自然地轉身,招呼着友人。
“不,是我考慮不周。這樣也沒辦法,不如我們先從這裏出去吧?”
現在隻需要趕快找個理由從家具城出去,就能成功翻過這一篇了!
“——等一下啊,憐一。”
在時雨憐一的背後,金發女孩壓住了帽子。
“你還沒告訴我,爲什麽你想買這個東西呢。”
……高興得太早了。
背對着女孩的他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這更加重了男人身上無形的壓力。
還有最開始的疑問沒能解答,他還必須要給購買嬰兒床這件事本身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快想想,時雨憐一,還有最後的一道難關……!
“是材質。”
想到了!能令卡爾黛西亞打消懷疑的理由!
西裝青年盡力讓自己顯得平靜:“小嬰兒的身體都很脆弱,考慮到這點,嬰兒床往往都采用了對人體有益的健康材質……我想在這裏選出理想的材質,并定做一張用其制作的床。”
這個借口顯得太牽強了。她會相信嗎?
“哦哦,這樣啊~”
女孩的聲音聽上去恢複到了平時的狀态,時雨憐一如釋重負。
終于成功了……!
右肩上傳來了熟悉的觸感,卡爾黛西亞親昵地搭在他的身旁,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我就姑且先相信這個解釋,憐一。”
西服的内襯瞬間被冷汗浸透了。
“——!”
金發女孩如平時一樣向他笑着。
“呐,憐一?接下來我們去哪啊?”
時雨憐一清楚地認識到了冰冷的現實。
他們精心準備的約會計劃,在這個時刻徹底變成了一張廢紙。
在此之上,更加殘酷的事實是——
爲他的戀情奔走的社團同伴們,現在對于此事還一無所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