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掖庭宮,郭善直接來到了淨身房。
這裏是更加偏僻敗落的破屋所組成,設施和環境比之豬圈要稍強人意。自古已來,寺人太監除了一部分是進宮由淨身師親自動刀成爲太監的外,其餘的都是其他藩國進獻的産物。這些身體殘缺的人的命不值錢,是因爲他們的地位實在太過于卑賤了。然而他們又值許多銀子,就是因爲成爲太監的死亡率實在高的出奇。
郭善終于知道爲什麽大部分太監在淨身後都死去的原因,因爲實在不重視環境衛生的原因,或者說是實在沒有好的住處可供休養,所以他們大半部分人不是死在了淨身師的刀下,而是死在了淨身房旁休養的去處。
郭善有着深深的擔憂,聞着散發淡淡腐臭氣的空氣,看了看眼前破敗的屋子。郭善知道,打掃這片地帶的衛生的太監一定是偷懶了,但是他們偷懶的結果就是在增加花如意的死亡的幾率。且不說郭善本來就有一種多管閑事的性格,光是答應了花蝴蝶保證花如意活下去的承諾就讓郭善對這裏值司的太監心存不滿之心。
吱呀一聲,破爛的門闆被人推開,剛好挑着糞桶的小太監看見了郭善和另外一個掖庭宮的公公。心裏有一番驚訝,立刻把手裏的糞桶放在了一旁開始躬身。
郭善皺了皺眉頭,那沖天的糞氣實在把他臭的夠嗆。這一下子郭善更加明白了這裏爲什麽環境會差了,沒有誰會在沒天要處理糞便等雜物中充滿對工作的積極性。郭善敢保證,如果不是因爲要看花如意的需要,他下次一定不會再過來。他來一次都承受不了,更遑論每天要在這裏工作的人?
詢問了花如意的去處,那處封閉的房門被敲開。
除了一定性的空氣可以流動外,花如意的屋子的窗棂都被敲上了木條封鎖。這是必要的防護手段,在這種惡劣的衛生條件下有必要用這種手段來防止感染。而身爲剛剛被割下百年老二的花如意,此刻任何一點病毒細菌都足以讓他發炎,高熱死去。
事實上,相比較于這些,其實最對花如意生命造成威脅的就是他的迷惘和孤苦了吧。
當郭善再次看見這個當初隻有一面之緣的小男孩兒時,那個長的實在漂亮的過分的柔柔弱弱似是個小女孩兒的小男孩兒已經不是男孩兒了。可惜,不是男孩兒也不是男人,因爲他在沒有機會成爲男人了,除非老天爺一雷把他劈到郭善前世的時代去。
此刻的郭善,感受到了他雙眼中濃濃的絕望。
這個小男孩兒就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可怕。他雙腿張開,慘不忍睹的下半身實在讓郭善不敢直視。麥稭堵塞了尿道,這是爲了保證他小便的時候不要在傷了傷口。可以預見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他都要靠着這玩意兒來撒尿了,郭善不知道這個小男孩兒作何感想,但想來這一個月裏被關在這個小黑屋裏用這種方式撒尿實在不是一件好玩兒的事情。
如果當有一天郭善發現自己的小弟被人一刀切了,他一定會立刻自殺。
正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花如意終于扭過頭看向了郭善。他波瀾不驚的眸子裏終于閃過了一抹亮色緊接着是一股子的黯然,然後又恢複了先前的死氣。
這種變化郭善并沒有适時的捕捉到,就算捕捉到了恐怕也不太了解他内心的想法。事實上這次不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了,因爲第一次見面實在鬧了個不算小的動靜,所以郭善不知道花如意再次看到自己會不會驚訝,不過郭善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再次看到花如意時實在有些驚訝。因爲誰會知道再次見面,他成了太監?
“那幾個淨身師我會想辦法讓人殺了。”眼看花如意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郭善隻好找了一個可以切入的話題開口。但很可惜,花如意并沒有搭理郭善。
“幕後指使的人是那位劉左丞,條件允許的話,我一定會幫你殺了她。”郭善又一次開口,已他想來花如意活下去的勇氣除了仇恨之外恐怕再無其他了吧?
如果是自己,别說割雞這種生死大仇,就是口舌之争自己也有怒氣殺人的可能。
但郭善又一次錯估了花如意的心,他還是無動于衷。
郭善皺了皺眉,眼看花如意不搭理自己,這可實在不是一件好事兒。
想了想,郭善道:“你娘親聽說你的事兒,昏死了過去。”
果然,花如意終于有了反應。他扭過頭看着郭善,而不等他問話,郭善立刻說:“不過你放心,你娘親是安全的。不過她的狀況也實在說不上好,因爲你必須知道,她活下去的勇氣全是因爲你的存在。如果你不存在了,别說她,連我這個外人都是在找不到她活下去的理由。”
“大...人”花如意吃力的動着幹涸的嘴,因爲剛淨身還在休養傷勢的人是不允許喝水的。隻要能維持一下身體需要,保證不死的情況下他們是不允許喝水的。畢竟對于百年老二剛被切掉傷口還沒恢複的人來說,爲了性命安全還是少撒尿的好。
花如意聲音很虛弱,不過他願意說話,總是好的。
郭善立刻近身,在他的身旁坐下。盡管聞到了床底下便桶裏那種不讓人愉悅的味道,郭善也隻好裝作沒有聞到。他閉足了氣,露出了笑容盡量不做出過分的舉動打擊眼前這個少年的自尊心。細細聆聽他說話,隻聽花如意說:“我沒事。”
郭善發現自己先前閉氣實在不是一件英明的事情,因爲發現呼吸困難後他隻好張大了嘴吸氣。可是深處在這樣的環境裏,猛吸上一口氣實在讓他缺氧的頭暈目眩。好在當年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沒那麽嬌氣,他很快恢複了鎮定。雖然沒有理解花如意‘我沒事’這三個字是對誰說的,但郭善想當然這是花如意交給自己給她娘親需要傳的話。
隻要他肯說話,肯關心人,那一切都好辦了。
郭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他既然決定插手,那就無論如何不允許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從手頭溜走。畢竟如果一開始不關心,總有許多理由讓事後人死了不感到絲毫内疚。可既然插了手,沒有滿意的答卷郭善無法原諒自己。
“沒事就好。”郭善沒事找話說,跟花如意套關系道:“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在注意你,畢竟說到底你是我的人。”
想到這句話有些歧義,如果是往常還好說,畢竟花如意還是男性。但現在,郭善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于是又馬上補充了一句:“梨園子弟是我在管轄,而你是梨園子弟,我了解到你很優秀很聰明。”
花如意聽言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盡管很快笑容消散,但郭善還是捕捉到了。
無疑,這讓郭善感覺到了一絲驚喜。本以爲套關系會很難,沒想到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困難。
“我早就有讓你做助教的打算,重點培養你成爲助教博士。如果有可能,将來還可以讓你成爲臣子,甚至可能成爲令丞之類的官。你知道,哪怕是樂人也是有機會做樂官的。其他的朝代我不知道,但咱們大唐的太常寺可是有過幾起這樣的先列的。”郭善嘴角上揚,毫無廉恥的如此說謊。
花如意似乎信了,臉上有着一抹笑,但很快是黯然了下來。
郭善立刻道:“你不用擔心,等你傷勢好了之後假若你想當樂官我一定會給你機會。不是因爲可憐你,而是你确實有這個本事。若是你不想再在宮裏呆着了,我還可以想辦法把你拉出宮去。”
花如意狐疑的看着郭善,郭善皺了皺眉,不解後立刻跟他做保證:“不要懷疑我的能力,我總是有辦法辦到的。”
“爲什麽?”花如意終于如此看着郭善問。
是啊!
郭善也有些發怔了,自己爲什麽要這麽盡心竭力的幫助他?且不說抛下事務來這裏來看他,再不談當初花蝴蝶生病對花蝴蝶的悉心照料。還有好幾次,對花蝴蝶的照料也有異于梨園其他人。
郭善所表現出來的種種,無一不說明郭善本人對着對母子關心的過分了。
爲什麽對他們母子格外的關照?如果說心裏沒有鬼誰肯相信?
隻見花如意的眼神堅定的盯着自己,郭善居然能夠感覺到小男孩兒眼睛裏的執着和冷意。
幹澀了扯了扯嘴皮,郭善再也無法侃侃而談了。他難道敢告訴他自己把他媽媽睡了?郭善隻好硬着頭皮說出了一個連自己都不信的話:“我這個人,天生比較善良。”
正準備迎接自己這位年長自己的‘繼子’的痛罵,誰知道花如意确實扯出了一個真誠的笑容道:“其實我知道。”
郭善心裏一驚,隻聽花如意道:“您是天下間唯一的一個好人。”
郭善頓時更加顔面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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