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帆開口讓徐一兵離開,徐一兵不得不灰溜溜走出診療室。
“小袁,關好門,任何人不得進來!”
黃帆見徐一兵的背影隐沒在夜色中,大聲對小袁說,也是說給徐一兵聽。
“好嘞!”
“等等,我想,我想……”
小袁剛要關門落鎖,孟大運走到黃帆面前欲言又止。
“怎麽?你也想走?好,一路好走,恕不遠送!”
黃帆沒有正眼看孟大運。
“不,不是,王、王老文物還在林氏宗祠大門口的台階上躺、躺着呢,我想過去扶、扶他進去。”
孟大運急得額頭冒汗。
“這樣的話你不用過去,園姨已經扶他進去。”
林溪說話。
“園姨?園姨扶他進去?”
孟大運愕然。
“怎麽?園姨關心王老文物不是很正常嗎?王老文物可是她的超級粉絲。”
黃帆的語氣緩和下來。
“那、那個木乃伊是梅園?園姨?”
孟大運将信将疑。
“什麽木乃伊?”
林溪沒聽到孟大運和徐一兵向黃帆她們講述遇到木乃伊的經過。
“就是,就是我和一兵兄送王老文物回林氏宗祠的時候,在大門口看到了一個木乃伊,所以才吓得丢下王老文物在林氏宗祠大門口,我們跑到了診療點。”
孟大運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什麽木乃伊?那就是園姨。我剛才不放心,過去林氏宗祠看了一下,正好看到園姨扶王老文物進去。”
林溪覺得好笑。
“不可能,不可能呀?那個人怎麽可能是園姨呢?她的打扮?她的打扮?”
孟大運還是難以置信。
“她的打扮大晚上的确實有些吓人,可那也不過是一身戲服而已,好像是水劇《白蛇傳》中白素貞的裝扮。”
林溪平時很喜歡看水劇,隻不過這次水州水劇團到清水灣演出,她還一場沒看。
原本心中充滿期待,可以在自己的家門口和心愛的人一起看水州水劇團的演出,那是多麽浪漫和舒逸的事情呀?
可萬萬沒有想到,兩個人的關系發展成這個樣子,真是人生永遠充滿變化,你始終無法預料下一刻到底會發生什麽?
或許一成不變,昨天這樣今天還是這樣。
或許變得讓你無法想象,無法想象他會變成那個樣子,自己又不得不變成這個樣子。
林溪自己如此,身邊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趙瑄和徐一兵,晚上在林溪家吃飯的時候,彼此還情意綿綿甜如蜜。沒想到轉眼間兩個人一刀兩斷,成爲陌路人。
世間事世間人,爲什麽要那麽複雜那麽兇險?單純一些友善一些不好嗎?
或許彼此都還年輕,都還不夠成熟,經曆一些風風雨雨之後,或許能真正懂得如何做人如何處世。
不一定,王老文物和梅園經曆過的風風雨雨難道不多嗎?一個考古文物,見證過世上恩恩怨怨的事例太多太多;一個一代名伶,無論是台上還是台下,演繹的還是自己經曆的都可以說是曠古奇聞、驚世大劇。
可到頭來還不是逃不出一個“情”字嗎?
今天晚上可能是王老文物和梅園約定,趁夜深人靜之時林氏宗祠相見,然後共同演繹一曲《白蛇傳》之《斷橋》“西湖山水還依舊”。
又誰知王老文物貪杯喝醉了酒。
王老文物本來隻是有醉意而已,那樣回去之後或許可以和梅園一起更好地将西湖的水化作一團火焰,盡情地燃燒彼此。
豈料黃帆見王老文物今晚瘋瘋癫癫太狂野,在他的酒裏面下了安眠藥。
唉,人生呀,永遠充滿變數,永遠無法預料的變數。
今天晚上,梅園不但被徐一兵和孟大運當作了從古墓裏爬出來的木乃伊,恐怕自己面對爛醉如泥的王老文物,那顆千年等一回無怨無悔的心肯定得徹底冰涼。
王老文物明天醒來,隻能是繼續千年等一回,西湖的水還是自己的淚。
淚,流不盡的淚。
血可以流盡,這淚永遠流不盡。
淚就是痛,痛斷肝腸的痛,痛定思痛的痛。
趙瑄還撲在診療床上流淚。
她不知道流過多少次淚,大衆面前,親人面前,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
可那一次次流淚,她記住了那痛嗎?她真的痛定思痛了嗎?
高一鳴帶給她的痛應該記憶猶新吧?應該刻骨銘心吧?
可面對徐一兵的追求,她不是照樣接受了嗎?
總說一個人要向前看,要學會忘記,忘記過去的痛。
可好了傷疤忘了痛真的可以嗎?真的能做到嗎?
徐一兵不是照樣傷了趙瑄的心,讓她流淚讓她悲痛欲絕嗎?
或許趙瑄還是沒有遇到合适的人,徐一兵還是不适合她。
那怎麽樣才算是合适呢?
成了家在一起過日子的都合适嗎?
從小總以爲莊肅和梅雪香是這個世界上最合适最恩愛的夫妻,前幾天她和他在古樹下舉行金婚儀式,林溪還羨慕得不得了。
可撩開那層紗,遮在彼此臉上的那層紗,結果還不是一個樣?
每個人的臉上都遮着一層紗,一生來就有。随着年齡的增長這層紗越來越厚,讓你越來越看不清對方的本來面目。
林溪想,自己和莊嚴之間或許就是彼此之間這層紗越來越厚的關系。
“林溪,我打算明天早上一早就離開清水灣,離開水州。”
黃帆見林溪坐在診療床上發呆,就對她說。
“明天早上就離開?你一個人嗎?”
林溪回過神來。
“當然是一個人。”
黃帆對林溪淡淡一笑。
“哦,很好,我送你。”
林溪也對黃帆淡淡一笑。
“不用,我想悄悄地走,那樣才能帶走清水灣的一片雲彩。”
黃帆伸手輕輕安撫趙瑄。
“清水灣或許隻有那一片雲彩值得你帶走了吧?”
林溪幽幽地說,伸出手和黃帆一樣輕輕撫慰趙瑄。
林溪和黃帆一樣,自始至終沒有拿話去安撫趙瑄,知道這個時候任何安撫的語言都會顯得蒼白和矯情。
“但願我帶走的這一片雲彩無雨無雪。”
黃帆臉上呈現出林溪從未見過的哀怨。
林溪自從認識黃帆起,她的臉上總是一股子高傲和不屈,哪怕是在殡儀館,爲自己的父親舉行葬禮。
以前林溪有些反感黃帆,反感她的個性,說翻臉就翻臉,說話頤指氣使,好像整個世界上就她行,别人都不行。
現在看來,那是生活迫使黃帆在自己的臉上遮上那樣的一層紗,就像自己遮上的是一層弱小、楚楚可憐的紗。
“無雨無雪的雲得是卷層雲吧?在一萬米左右的高空上呢。”
林溪笑着望向黃帆。
“呵呵,看來地理這門課學得不錯呀?”
黃帆笑着回望林溪。
“看雲識天氣,可是一個農民的基本功哦。”
林溪笑笑。
“你真打算一輩子在清水灣種紅薯?”
黃帆收斂起笑容。
“在清水灣種紅薯不好嗎?”
林溪還是面帶微笑。
“隻要酒盞裝對酒,喝酒喝到剛剛好,悶葫蘆照樣能赢得滿堂彩。你說出這樣的話,我就知道你這一生不會離開清水灣。”
黃帆臉上又流露出哀怨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