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不是來自于林喜珍本人,而是來自于林溪。
淳樸的清水灣鄉親們驚詫,驚詫于林喜珍帶給林溪的變化。
短短一個多月時間,一個山裏女娃怎麽就蛻變成爲了一個大家閨秀呢?
林德生,以及他的爹娘、妻子,心裏徹底冰涼。
到了掌燈時分,舊石屋裏還是漆黑一片,竈台也冷冰冰沒有生上火。這個時候,别人家正圍坐在一起吃晚飯。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林德生的老婆從一條破竹椅上欠起身,側頭想和林德生說話。可未曾開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她不得不重新趴在破竹椅上喘大氣。
這破竹椅是林德生爲自己的老婆量身制作,類似于城裏人的搖椅,修修補補已有三十幾個年頭。
“德生,全怪我,一切全怪我。我不但沒有及時給你生個好兒子,還一身鬼病,連累你們全家,你現在就讓我死吧。我不能再連累你,連累爹娘。德生,你讓我死吧。”
待喘息平穩一點後,林德生老婆微弱的聲音不住哀求林德生。
林德生佝偻在門檻上,沒有回應老婆,嘴巴隻顧一個勁地吸吮一根竹鞭子。
這根竹鞭子和一支香煙差不多大小,油光發亮。爲了省錢,林德生戒了煙,犯煙瘾的時候用它來替代。
傍晚在村口古樹下目睹回村的林喜珍和林溪,林德生這段時間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反而瞬間平靜下來,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即使扔下一塊巨石,也泛不起任何波浪。
村民們有說有笑簇擁林喜珍、林溪去莊肅家,沒有人留意林德生背靠古樹差點暈倒。他臉色蠟黃,似秋風裏古樹上一片随時可能飄落的枯葉。
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一切都是命!
林德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舊石屋。
到家的時候,爹娘和老婆已經知道林溪的變化,估計哪個認爲這是件好事的人前來報過了喜。
這能怪人家嗎?
村裏除了自己的爹娘和老婆,沒有人再知道林溪真正的身世。
自己的老婆不是不能生,而是莊肅一再勸解他們不要生,因爲生下來遺傳了病,害的不隻是這個家庭,而是孩子本人。
“德生他媳婦,你不要這個樣子,我還是那句話,你既然嫁進我們家,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不管怎麽樣,我們共患難同生死。”
林德生的父親是個硬漢子,知道娶進家門的兒媳有那種病後,把痛苦埋在心底,聽從莊肅的勸解,不要下一代。
老人對兒媳從來沒有流露過任何嫌棄的意思,而是能多賺點就盡力多賺點,好給她買藥。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摔斷了腿。
“兒媳啊,你爹說的對,我們是一家人。你放寬心,我老太婆身體還可以,德生外面賺點錢,我在家裏伺候你們,無論怎麽樣,我們四個人還是要把日子過下去。我相信我們都能好好的善終,人這一生能夠善終已經足夠。”
林德生的娘更是視兒媳爲自己的女兒,爲她煎藥熬湯,毫無怨言。
“爹,娘,我知道你們的好,我能嫁進你們家給德生做媳婦,是我這輩子的福份。如果有下輩子,下輩子我沒有這個病,我一定還要嫁到你們家,好好地孝敬你們,爲你們生很多很多的孫子孫女。可惜沒有下輩子,我無法償還你們對我的好,我隻有現在死,才能讓你們過一段輕輕松松的日子,我也隻能用這個方式報答你們。”
林德生妻子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裏來的勁道,從竹椅上一躍而起,用力撞向門邊的石牆。
“伴兒!”
林德生過去拉住妻子的衣服,使勁往後拽。
“德生,你讓我死,我不能再這樣拖累你,拖累爹和娘!”
“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以前那麽苦的日子都過來了還擔心以後什麽呢?”
“德生,本來我們多少還有個盼頭。可現在,她,她,她要離開了我們……”
“你不要多想,有關她的身世你也不要多說,她能在縣城裏認祖歸宗我們應該爲她高興,我們還是過我們的日子吧。”
林德生抱住妻子苦苦相勸。
“德生她媳婦,本來就是我們愧對她,她攤上我們這樣一個窮家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我一直心裏難受。現在她能夠成爲城裏人,過上好日子,我們應該爲她高興。”
“兒媳呀,她這麽好的一個孩子能到我們這樣一個窮家來,叫我們爺爺奶奶,叫你大娘,叫德生大爹,是我們上輩子修的福,我們應該知足。她是一個好女孩,我們應該爲她着想。”
“爹,娘,我是舍不得她。我知道我們沒有條件留她,也不能留她,但她就是、就是……是我、是我……唉,我知道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們對不起她,沒有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可我真的舍不得她,舍不得她離去。”
林德生的老婆說完嚎啕大哭起來。
“我也舍不得這個好孫女啊!”
“孫女啊,我舍不得你呀!”
林德生爹娘也大哭起來。
“爹,娘,伴兒,你們不要哭,哭死也不可能留住她。我在村口親眼看到了她現在的打扮,她完全已經是另外一個人。”
林德生這個時候已經徹底失望,大聲制止老人和自己的女人哭泣。
“德生,你說的是真話?”
“德生,她是一個好孩子。”
“德生,我知道我們孩子的心。”
老兩口和德生媳婦打死也不相信林溪的變化會那麽快?
“她和喜奶奶回來的時候我就在村口古樹下,她下車的時候看都沒看我一眼。你們知道嗎?她穿的是什麽衣服?是露着大腿的旗袍!唉,這個羞死人不說,她臉上還抹了那個胭脂,嘴唇塗得跟流血一樣。”
林德生将他能用上的形容詞都用來形容林溪當時候的樣子。
“她真的那樣打扮?”
“我的孫女不可能那樣。”
“對,我女兒不會那樣。”
老兩口和德生老婆還是不相信林溪會變成那樣。
“我的孫女?我的女兒?你們不要再做夢了,她本來不是你們的孫女,你們的女兒,與我們沒有一丁點關系,我們還是徹底冷了這份心,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爹,娘,伴兒,你們不要再癡心妄想,我馬上做飯,吃飽睡覺。你們放心,我會給你們養老送終,等把你們好好送走,我自己直接了斷,幹幹脆脆,一點牽挂和留戀也沒有,多好!”
林德生這個時候完全沒有一個清水灣村當家人的形象,他氣呼呼走進竈台,菜刀鍋蓋弄得叮當作響,米沒有淘洗沒有放水就生起火。
“咳咳咳……”
一陣猛咳之後,林德生妻子嘴裏噴出一腔濃烈的鮮血,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伴兒!”
林德生想撲過去扶起妻子,不料腳下被柴禾一絆,也一頭栽倒在地。
廚房騰起一股濃煙,很快彌漫整個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