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進了花樓那種地方,一輩子就完了,不僅找不到好婆家,以後還不能生孩子。
這話是表姐說的,在她滿是鄙夷的眼神裏,仿佛我與大姐也是花樓姑娘一般。
我很生氣,心裏不覺對櫻寶有了怨念,也更讨厭姨母家的表姐。
之後,我家在縣城買了一個小院子,一家五口住在裏頭。
在縣城的日子說不上好,我與大姐包攬了家裏所有活計,我不止一次感歎,若是三妹在就好了,冬天洗衣這些活兒都應該是她的。
大姐沒說什麽,但也沒反駁。
後來,大姐出嫁了,嫁給那個漁夫。
那漁夫又黑又瘦,但對大姐很好,每隔幾天都會進城一趟,隻爲給咱家送魚,也因此,阿娘才沒反對這門親事。
大姐出嫁後,就跟着漁夫在江面上打漁,但每隔一段時間就進城送魚給娘家。
阿娘自然喜不自勝,有時還将大姐帶回的魚送去姨母家。
由于大姐出嫁,家裏的活計便盡數落到我頭上,我很郁悶,但毫無辦法。
後來我認識很多小姐妹,便時常一早溜出家門,直到下晌才回來。
阿娘先是責罵,但始終沒有動手打我,因爲周圍鄰居會聽到,她害怕被人傳給爹的師友們知道。
幾年後,爹終于考上秀才。
那一天,家裏熱鬧極了,左右鄰居都來祝賀。
考上秀才的爹準備去縣學讀書,但縣學教谕們要先考察學生與其家裏的德行,一旦發現有品德敗壞者,隻要沒出三代,就不得進縣學。
爹娘商議之後,花了八十兩将三妹妹贖回來。
這價格,據說還是班頭看在爹是秀才,姨夫又是都頭的份上。
阿娘很生氣,接回三妹後一直指着她罵,罵她是賠錢貨,災星,下賤的妓子。
三妹妹不甘示弱,也回罵。
阿娘哪裏受過這等委屈,立刻拿了棍子打她。
但三妹妹已經十三四歲了,出落的高挑漂亮,身手也敏捷,奪過阿娘手裏的木棍就丢出院牆。
阿娘氣的沒法,坐地上嚎啕大哭。
旭寶見狀,沖上來要撕打三妹妹,結果被三妹妹一腳踹翻,摁地上扇了幾個嘴巴。
我見此,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沖上去幫忙,結果也打不過她,反而被她摁地上揍。
幾天過去,無論咱們用什麽辦法,都算計不到她。
阿娘氣急,不給她吃飯,哪知她趁着咱們吃的時候,沖進來搶了裝米飯的木桶,還将菜都倒進木桶裏,然後爬上屋頂,坐那兒一口口将飯菜吃光。
那麽大一桶飯啊,還有兩碟子菜,就這麽被她一個人全吃了。
那段時間,家裏時常鬧得雞飛狗跳,阿娘都後悔将她帶回來了。
最後阿娘也歇了心,不再理會她,但會指派她幹活兒。
我原以爲三妹妹會不幹,但她二話不說就端着木盆去河邊了,一直洗到飯菜做好才回來。
阿娘不想給她吃,于是趁她出去時就趕緊做飯,做好後悄悄端進屋裏,哪知三妹妹就像能預知一般,直接從院牆那邊跳進來,一腳踹開屋門,搶了飯菜就跑。
幾次過後,阿娘怕再花錢修門,于是隻好放棄那個念頭。
一次,家裏來了貴人,想看胡旋舞,爹娘不知怎麽說服三妹妹,讓她去跳。
貴人很是喜歡,還賞了她一塊很值錢的玉佩。
阿娘眼饞,讓我與旭寶将那玉佩拿來。
三妹妹自然是不肯的,與咱們打了一架,還沖到阿娘屋裏,用斧頭劈開阿娘的木箱,将玉佩搶了回去。
阿娘很是生氣,跟爹哭鬧。
然而爹讓她稍安勿躁,說貴人喜歡三妹妹,他要送她去府城,還讓阿娘對三妹妹好點,以後說不定還要有求于她。
後來,三妹妹被阿娘下了蒙汗藥,将其送上去府城的大船。
我繼續做着夢。
夢裏,爹成爲府城都督府的一名文書,我們一家自然跟着來到府城。
魏家是府城富戶,又與陳家有些淵源,所以咱們借住在魏家。
然而魏家主持中饋的竟是一名妾室,這讓我有點吃驚。
後來我才知道,魏家主母早幾年病故,她唯一兒子被接去舅家,直到長大才回魏家。
由于魏家與都督府蕭家也沾親帶故,所以我經常看到魏家七郎去都督府找蕭家小公子。
他很是驕傲,起先并不怎麽理我。
後來知道我的父親在都督府任職,他這才拿正眼看我。
有一次,我跟随魏七去都督府找爹,偶爾瞧見一身绫羅紗裙的三妹妹,她是那般的美麗,說是神仙妃子也不爲過,我差一點沒認出來。
魏湛也看直了眼,還走過去跟她搭話。
起先三妹妹還對他客氣,可看到我時,她就不屑地拂袖而去。
路上遇到幾名都督府的校官,他們跟她打招呼,還朝她吹口哨,但三妹妹理都沒理,徑直走了。
我太驚訝了,三妹妹不是都督府的侍妾嗎?爲何能自由出入内外院,還對那些有品級的武将擺臉色,那些武将好像一點都沒生氣,一直目送她走進月亮門。
我知道,那個門裏是都督住的地方,等閑人不得入内,便是魏七公子,也要經過通傳才能進去。
可三妹妹就這麽走進去了,身旁也并沒有人帶領。
于是我回家将此事告知爹娘。
娘拍案怒罵:“既然她這般得寵,爲何不爲你爹說一句話?好歹咱們養她一場,竟養出一個白眼狼,早知就不送她進都督府了,一點用處都沒有。”
爹沉默很久,忽然對我道:“阿招,你想進都督府嗎?”
我愣住。
爹繼續說:“你若想去,爹幫你。”
我想到那位英武不凡的都督,頓時紅了臉。
娘也說:“阿招,你年紀也不小,若不是想給你找個高門,也不會至今沒給你相看。那都督身份貴重,年紀也不算老,而且還沒正妻,若能得他寵愛,再生下一兒半女,你就是都督府的女主子了。”
我心動了。
沒幾天,阿娘請來一名妝娘,讓她教我畫妝。
等畫完妝容,再穿上一身豔色衣裙,我在鏡子前照了照,發現自己竟與三妹妹有八分相似。
我不解:“爲何将我畫成這般模樣?”
阿娘笑眯眯道:“這樣更漂亮啊。”
這點我承認。
因爲我的臉形像爹,皮膚卻像娘,帶點黑黃色兒,沒有三妹妹白嫩,眼睛也跟娘一樣,是那種狹長眼,沒有三妹妹的眼睛幽黑靈動。
身形也不像,我是溜肩水蛇腰,但三妹妹的身形筆直,站在那裏,如同一杆青竹。
這天傍晚,爹帶着我走進都督府,參加宴會。
大殿裏全是武将,還有一些都督府的幕僚及官吏。
都督坐在上首,正端着酒盞,看到我時愣了愣。
爹趕緊上前介紹說,這是他的二女兒,想給都督獻上一曲。
都督允了,但一直盯着我瞧,将我瞧的手都抖了。
最後,我取出埙,吹了一曲長生殿。
都督讓我近前,打量很久才說:“你與陳迎是親姐妹?”
我點頭。
“想入我府中?”他問。
我又點頭。
都督端起酒盞喝一口,說:“既如此,你就留下吧。”
于是我便入了都督府後宅。
當晚,我便服侍了都督。
那段日子,他很寵我,經常召幸我,但每次完事後都會讓人端一碗湯藥給我喝。
我先還不明白,以爲是補藥,後來才知道,那個是預防懷孕的藥。
可即便這樣,我以爲自己很得寵了,于是壯着膽子跟他提起我爹的事。
都督也很爽快,立刻簽了一張任命書,讓我爹做了一個大縣的縣令。
我得意極了,在府裏也混得極好,因爲那些奴仆婢女都很巴結我。
我忽然想起三妹妹,于是讓人去叫她過來。
三妹妹來了,面上不施粉黛,隻一身紗裙就稱得她美若天仙。
我在心裏暗暗嫉妒她的好容色,盡挑爹娘的長處長。
可即便她美若天仙又如何?還不是不得都督寵愛,這麽多天,我一次都沒瞧見她進都督的寝室。
“你過來,幫我捶背。”我斜倚在羅漢榻上,吩咐她道。
三妹妹果然走過來,朝我對面一坐,邊拿小幾上的果子吃邊道:“你是不是皮癢了?”
我怒了,噌地坐起身,一把打掉她手上的果子,怒斥道:“真是不懂規矩,随随便便就拿人家的東西吃。我讓你吃了嗎?”
三妹妹站起身,拍拍手,将我吓了一跳。
哪知她沒打我,隻是輕蔑的笑一聲,轉身走了。
我氣的不輕,讓婢女攔住她,但婢女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晚上,都督又召幸我時,我添油加醋将三妹妹的無禮說給都督聽,還撒着嬌讓他懲治她。
哪知都督聽了這話,立刻從我身上下去,還讓婢女進來帶我出去。
我懵了,不知哪裏觸怒了都督。
此後,都督再沒召我,也不曾送我東西。
我氣不過,又很好奇怎麽回事,就跑去三妹妹的院子找她問明白。
結果在院子外遇到都督,他正跟三妹妹說着什麽,還伸手去拉她。
三妹妹一把拍開他的手,轉身回院子,還将院門給關上。
我驚呆了,連忙避到樹後,生怕都督大發雷霆,然後自己被殃及池魚。
然而都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走到我這棵大樹旁,還瞥一眼。
我大氣不敢出,一直等到都督不見蹤影才從樹後出來,飛快跑回自己屋裏。
兩天後,都督府又舉辦宴會,我們這些侍妾都被叫去,在宴會上陪客。
幾杯酒下肚後,那些将官們忘乎所以,摟着我們調笑,而都督根本不管,還讓大家盡興。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都督府的侍妾并不隻服侍都督一個人,她們還是招待賓客的玩物。
可三妹妹呢?
我四下尋找,結果看到她正坐在一群舞姬中間,冷漠地瞧着大家。
這時,有一名武将朝都督道:“大将軍,屬下想求娶陳迎姑娘。”
這話一出,滿座皆靜。
然後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大都督。
大都督微微一笑,說:“吾不能允。”
旁邊立刻有謀士笑道:“大将軍就這一個精通胡旋舞的舞娘,馮将軍你就别爲難大将軍了。”
所有人哄笑。
還有人說:“咱們都想要陳迎姑娘呢,馮将軍你得排隊。”
那名馮将軍漲紅了臉,但很快又摟着身邊侍妾道:“那屬下就跟大将軍讨要她吧。”
都督答應了,還讓人送來十匹綢緞與一些金銀,一并給那侍妾帶去。
就在我心思翻轉時,大将軍又讓三妹妹跳舞。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三妹妹跳的胡旋舞。
她身形像靈雀一樣,随着鼓點不停的跳不停的跳,一直跳了整整一個時辰,都督都沒喊停。
我看到三妹妹頭上面上全是汗,衣裙都粘在身上。
忽然她倒下,好像昏了過去。
大家怔楞間,一個年輕将軍沖上去,将她抱起來,大步跑出大殿喊府醫。
宴席就這麽散了,所有人都無心喝酒,跟出大殿看情況。
我瞧一眼都督,發現他臉色很難看,估計是被三妹妹給氣的。
很長一段時間,都督府都沒辦酒宴,往常每月都會大辦一次的宴會,整整四個月都沒舉辦。
我也沒看到三妹妹,據說她傷了腳,一直在修養。
這幾個月裏,都督也沒召侍妾,但侍妾又增多幾個。
某天,我終于見到三妹妹了,她看似胖了一些,肌膚盈潤光潔,也更好看了。
她看到我還是那副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讓我很是來氣。
這日,魏七來都督府,與蕭家小公子不知怎麽跑到侍妾所在的院子,正好遇到我。
我瞧見蕭家小公子手裏還把玩着皮鞭,不時抽幾下花草,眼珠一轉,将他們引到三妹妹的院子前。
府裏誰都知道,這位小公子很是跋扈,還喜怒無常,稍不留神就要拿鞭子抽人。
像三妹妹那種驢脾氣的人,很容易招人不滿。
就讓蕭家小公子與魏七收拾她好了,即便都督不高興,這兩個都是他家親戚,他還能幫外人收拾自家人不成。
我目送魏七與蕭家小公子走進三妹妹院子,樂滋滋聽着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