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革命的,純粹的首都,上海則是改造最明顯的城市。
上海經曆了從腐朽到新生,經過近10年的夢幻發展,被譽爲“江海之通津,東南之都會”,不誇張的說,這個時代的上海,與巴黎時尚的距離,隻有一周。
上海的物質和文化,盛極一時。
1960年前上海并沒有因爲祖國新建而關閉面向世界的大門。
前兩年還可以在外灘附近的四川南路那片兒,見到“紅頭阿三”,老上海的遺迹并沒有被徹底清理、各色人等進進出出的雙向流動也仍在繼續。
而老上海的習俗和遺迹裏,還有一個詞是廣爲流傳和沿用,那就是“姨太太”。
這兩年上海因爲朝鮮那邊幹仗受影響很大,人口控制逐步落實到實處。
相信再過個一年半載,魏平安即便是拿着美刀招搖,沒有票也買不到那些香煙和瓜果了。
話說回來,魏平安和崔剛之前住的二萬戶村,其實也是上海城市改造的産物。
所以,即便是上海的新女性,哪怕口号喊着婦女能頂半邊天,可真要落到實處,還是會遲疑的。
諸晖沒有扭頭就走。
她還懷揣着最後的一絲希望。
很多家庭也都是先成親再建立感情的。
所以即便她哭的淚流滿面,即便她身體不适有些恍惚的站立不住,即便她醉酒後遺症導緻她的胃很不舒服……
她還是擡起了頭,倔強的看向已經實際擁有了她的那個男人。
魏平安頭皮發麻。
這到底怎麽回事,他是真的什麽也不清楚。
可要是開口問這個姑娘怎麽出現在自己床上……
貌似也有些顯得太無情了。
不問吧,他真的不知道啊。
李璐看着兩人。
她心裏後悔死了。
那個不着五六的公方經理真該死。
那個前台面帶微笑的客房經理也是玉面獸心的蔫壞兒。
要不是他給這個女的開門,她能進得來?
李璐有苦難言。
可能三個人裏,最清楚事情始末和可能因素的,就是她了。
但她當時描述的是自己,不是别的女人啊。
“你,昨晚喝酒了?”
李璐嗅了嗅空氣裏的味兒,突然問了一句。
諸晖鼓起勇氣擡起的頭,又垂了下去。
“喝醉了?”
諸晖頭垂的更低了。
“煩死了!”
李璐一屁股坐沙發上,氣鼓鼓的把頭扭到一旁。
“李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魏平安感覺李璐像是知道什麽,第一次開口。
“我……”
李璐能怎麽說。
“你……”
諸晖想問魏平安,張了張嘴,又遲疑了。
魏平安看過去,諸晖扯了扯自己已經被扯爛的上衣。
爲了談判,她努力把七零八落的爛衣服套在身上。
也沒有辦法,外衫爛了,裏面的衣服也爛了啊。
套身上總能遮掩一些。
魏平安咽了口唾沫,又看向李璐。
這丫頭正偷摸打量魏平安呢。
魏平安瞪了她一眼,又朝着諸晖努了努嘴。
李璐心煩意亂,蹭的起身,拉住諸晖的手就往外拽。
“你跟我走。”
諸晖出門時還扭頭看了一眼。
魏平安心動,但不敢擡屁股。
自己可是有家室的人。
希望李璐能幫上忙吧。
這裏面絕對有李璐的問題。
這一點魏平安一定能夠斷定了。
所以,出了纰漏就負責縫補吧。
魏平安這麽開導自己,但心裏卻依舊惴惴不安。
畢竟是一個女孩子的清白,就這麽交給自己了,後面的事情……唉,都是麻煩。
這不是他原定計劃裏面的啊。
李璐把諸晖拉進了自己的屋裏。
諸晖面對女生,膽子大了些。
路上她也在想,一個姑娘能進男人的房間,得是什麽關系才可以?
夫妻?
看着就不像,也絕對不是。
戀人?
倒是有點可能。
但看剛才那簡短的溝通和氛圍,也被諸晖排除了。
如果諸晖懂得後世的網絡用語,就會知道一句話“友情之上,愛情未滿”。
下意識的,諸晖就把李璐當成了她婚嫁路上的絆腳石。
“他叫魏平安,伱知道嗎?”
看到諸晖搖頭。
李璐心裏又歎息了一聲。
這件事情的錯誤,鐵定就是自己的了。
“他……在京城有媳婦,而且媳婦還懷孕了。”
“啊?”
“我喜歡他,想趁着這次出差跟他……所以這事吧……”
李璐很直接。
京城大妞特有的飒在這一刻被李璐體現的淋漓盡緻。
可,這又有什麽用啊。
終歸是錯過了。
該死的公方經理。
“那,那我……”
諸晖腦袋懵懵的。
從李璐說魏平安有家室,妻子還即将有孩子的消息後,她就有些絕望了。
拆散别人婚姻這種事,諸晖是不恥的。
但她的感情和生活,卻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就這麽破裂了。
“昨晚我男友跟我說要出國……”
兩個爲情所傷的女人,就這麽坦誠的聊了起來。
對事情的解決沒有任何幫助,兩個人倒是互相體諒,有點同病相憐的默契了。
難道這也是那什麽摩斯綜合征的一種體現嗎?
……
中午。
魏平安懷着忐忑的心敲開了李璐的屋門。
“那個……她人呢?”
“走了。”
諸晖穿了李璐的衣服。
雖然諸晖是南方人,骨架不大,但個頭挺高,比李璐還高幾公分,衣服穿上略小,也勉強合身。
魏平安是沒看到,還有點瘦身的時尚效果呢。
兩個女人最後談成了啥,魏平安也不好打問,李璐不說,心情不好導緻态度惡劣,他就更不敢“造次”了。
貌似這一關,稀裏糊塗的就過去了?
沒有壞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吧。
兩人到一樓餐廳的卡座裏吃飯。
“一會兒我去買票,晚上就回去了……”
“哦,那祝你一路順風,我待會兒退了房去找劉教授他們。”
魏平安捏了捏兜裏的“口卡本”,上面是諸晖的信息。
漢春造船廠。
看日期,也才兩周多一點。
“那個……那個女人叫諸晖,剛剛畢業,工作分配到了漢春造船廠檢驗科……”
魏平安從李璐口中知道了諸晖的一些信息。
也知道她是因爲戀人因出國而關系決裂,醉酒才發生了昨晚的事。
“魏……大哥,你準備怎麽辦?”
魏平安四個半小時後,會在漢春造船廠單位宿舍裏,從諸晖的态度中得到答案。
但這會兒,他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我這無妄之災啊……能補償的話,我一定會努力補償的,但我的工作和家庭都在京城……”
“魏大哥,一個女人跟你這樣,她在乎的是補償嗎?”
“但是,陪伴,我給不了她。這算已經背叛了周聞一次……”
李璐沒有從魏平安眼中看到自己期望的答案,有些意興闌珊。
飯後,魏平安送李璐去火車站,然後他就坐無軌電車去了劉教授他們的招待所。
昨晚那一夜,仿佛就是爲了讓自己出事似的。
好在系統主技能升級,有了後續賺積分的沖勁。
劉教授他們在學校大教室開讨論會。
魏平安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把行李放進房間。
學者們的讨論會他是沒興趣參加的。
他更想去找諸晖,無論是補償還是其他。
送還“遺落”的東西,也是一個不錯的借口。
諸晖回到宿舍就一頭紮到床上痛哭。
哭的昏天黑地,醒來時就到了傍晚。
敲門聲把她喊醒的。
“諸晖,諸晖,外面有人找你,是個男的,咯咯……”
諸晖起床,理了理發梢,在門口看了眼牆上挂着的小圓鏡子,裏面的女人哭紅了雙眼,神色一眼就看得出憔悴。
“哦,來了。”
諸晖分配的住房屬于上海特色的裏弄,這一片都是石庫門建築,漢春造船廠的工人們幾乎都住在附近。
她們這棟比較特殊,因爲都是剛分配的大學生,女生紮堆在這裏,所以環境要好一些,如果有男生來拜訪,也都是需要對方出來帶上去。
諸晖住在二樓,下樓看到魏平安的時候下意識就想要轉身就跑。
但心裏又莫名的有點期待。
頓足不前,看着魏平安,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好,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哦,那……你跟我來吧。”
諸晖轉身上樓,魏平安跟在她身後。
這個姑娘被這事打擊的不輕,眼睛哭腫的跟兩顆大黃杏似的。
大學生待遇都還不錯,諸晖的房間是個20多平的小單間。
進了屋,諸晖回過頭,看到魏平安手裏拎着的飯盒,愣了一下。
剛才好像沒看到他手裏提着東西。
但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魏平安也是走上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
一個姑娘經受了這麽大的事情,哪還有心情做飯吃飯。
所以魏平安就拿了一份盒飯,打算留給諸晖的。
怎麽也算是自己的女人,還是需要點行動表示的。
“我擔心你可能沒心情做飯,所以給你買了點吃的,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随意買了點。”
諸晖沒有說話,去到床側坐下。
魏平安打量這個小房間。
門口一側有個鐵架子,上面是臉盆,下面放了搓衣闆。牆上有個圓圓的小鏡子,包裹着淡藍色的塑料。
臉盤架另一邊的牆腳有個白色的水桶,水桶旁邊地上還放着兩個小桶。
上海有水車放水,各家各戶排隊接水這個行爲,也很有當地的年代特色。
再就是一張床,床頭窗戶下有個寫字台,上面堆滿了資料。
“這是你忘在酒店房間裏的,我收拾的時候撿了,所以給你送過來。”
魏平安遞過去,順便也就在寫字台前的凳子上坐了。
“對不起。”
心思百轉,千言萬語彙聚成三個字。
魏平安是真心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種事,也不知道這一刻他能說什麽才能安慰到面前這個可憐的姑娘。
諸晖默不作聲,但眼淚卻又像開了閘的洪水,順着臉頰滑落。
魏平安遞上手絹。
諸晖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
淡灰色有着白色小方格圖案的手絹。
魏平安系統商店出品。
“我叫魏平安,今年20歲,父親是軋鋼廠……母親因爲這個也吐了血,沒能撐到醫院……後來我搞出了燃氣竈,獲得了一次先進車間工人……她們是逃難來投奔親人的,但是她大伯犧牲了,媳婦帶着孩子回了西北,舉目無親,當時街道辦通知我……”
除了不能說這趟來上海的任務,魏平安用平靜的語氣将自己的經曆以第三方角度訴說了一遍。
諸晖靜靜地聽着。
聽到魏平安父母離他而去,有些動容。
聽到魏平安不放棄學習,通過不斷鍛煉成了八級鉗工……
聽到他得了一輛自行車票,發明創造獎的獎勵每年都領一些定息……
聽到了他娶了媳婦,以及媳婦的上老下小。
得知了他才成家三個來月……
諸晖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我知道很對不起你,從今往後,隻要你有需要,我一定會不顧一切……”
魏平安描述了自己的情況,表達了自己可以在以後幫諸晖解決一切她遇到的困難。
無論能力是否能夠,但态度和積極的心态應該是表述清楚了。
諸晖聽完,沉默了好久。
“我工作了,大學學的是這個專業,從事的是這份工作,以後,就當是我嫁給了船,我沒有什麽讓你去做,你回京城,好好過你的日子就行……”
親口說了放棄,諸晖心跟被千斤巨石壓住了似的,喘不過氣。
剛才因爲關注魏平安的生活而忘記湧出的眼淚,此時也又不争氣的溢出。
諸晖扭過頭看向窗外。
夜幕悄然降臨,繁星挂在天上,身邊陪伴自己的男人,卻是一個在千裏之外有家室的。
“我會一心工作,不考慮個人情感的事情,所以你……就當我們從沒有認識吧。”
“很抱歉……這麽晚才與你認識。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隻要你要,隻要我有。我……我先走了。”
諸晖沒有回頭,她清晰的聽到了門開了,又關了。
聽到了樓梯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看到了窗外陌生又真實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弄堂的夜色之中。
手指不知何時撫摸上了桌上的飯盒。
三個飯盒摞在一起,上面的還有些溫熱的觸感。
諸晖打開,一層葷素搭配的菜下面,有一層白米飯。
看上去很有食欲。
第二個飯盒,是紫菜蛋花湯,雞蛋打散在湯裏,一眼看去就知道絕不是一個雞蛋的效果。
諸晖又擡起頭。
如果這個細心地男人成爲自己的丈夫,兩人相濡以沫恩愛過日子,想必也會很好吧。
不知不覺中,諸晖身心皆失。
或許在有着傳統美德的女人面前,心是前哨站,身才是大本營。
魏平安和諸晖荒唐了一夜,相當于是沒遇到斥候就直接攻克了大本營。
帥已經投降,放出去的前哨斥候們,遲早也是要歸順的。
挪開第二個飯盒,放到一旁。
諸晖打開第三個飯盒。
咣當。
飯盒的蓋子掉到地上。
諸晖捂住嘴,眼淚淤積在食指,又溢出去,從她手背上流淌而過。
第三個飯盒裏,不是吃的。
一塊百達翡麗型号2429的Calatrava腕表。
圓形的表殼金黃色的色彩在燈光的映射下發出異樣的光彩,淺色調的表盤和金黃色的時表和太妃針看上去就那麽完美……
諸晖知道這款表。
她非常喜歡,但是價格實在太貴,所以她也隻是喜歡。
但現在,這款手表出現在她面前。
拿起手表黑色的腕帶,諸晖才恍然發現,飯盒下面的都是美刀。
厚厚的一沓。
說不出來的感覺。
像是一場買賣,辜負了真心。
又像是戀人的關懷,讓她碰觸到一點溫暖。
但無論如何,諸晖明白自己内心裏真正想要的,魏平安給不了。
所以……還是……就這樣吧。
月票好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