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禅師，禅師慢走。”
落日餘輝，斜照山林。
宛若碎金般的陽光灑在玄奘的臉上。
他笑容燦爛，心中赤誠。
玄奘沖着遠方的金光熱情地招手，送别了烏巢禅師。
“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處。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來摩耳岩，側着腳蹤步。
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住……”
渺渺歌謠自天邊傳來，玄奘靜靜聽了一陣，他由衷感慨道：“禅師當有大智慧！”
“西去靈山，若得遇這等真佛，當真是佛門弟子的一大幸事。”
八戒一邊扛着釘耙，一邊牽着龍馬。
他神情複雜地看着前方那個至心朝禮、一念西行的佛子。
“猴哥，你說到了西天之後，師父還是師父嗎？”
八戒回首，目光希冀地看着悟空。
他希望大師兄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呆子，沒想到你還有這細膩的一面？”悟空笑了笑。
“猴哥這是哪裏話？俺老豬隻是錯投豬胎，又不是蒙昧了真靈。”
八戒嘟囔一句，而後又追問道：“猴哥，你還沒回答我上一句呢。”
“這個啊……”悟空沉吟片刻，這讓八戒心中一緊。
可下一刻，話鋒又轉。
悟空笑道：“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
八戒聞言，暗中松了口氣。
他嗔怪看向悟空，埋怨道：“猴哥，你真是的，說話别大喘氣嘛！”
“吓死俺老豬了！”
“你這呆子！”
悟空笑罵一聲。
他拍了拍八戒的肩膀，給了對方一個安心的眼神。
随後，悟空念了一首詩：
脫卻胎胞骨肉身，相親相愛是元神。
一朝行滿成佛去，洗淨而今六六塵。
八戒聽了，眼睛滴溜溜一轉，心下歡喜：“脫胎換骨？”
“好好好，這個好！”
他豎起拇指，真心誇贊悟空：“猴哥不愧是讀書人！”
“那是！”
“什麽叫精通百家的啊？”
悟空雙手叉腰，身體後仰。
接着，兩兄弟相視一眼，瞬間爆發雷鳴般的笑聲。
“悟空、八戒，你們在幹什麽呢？”
前方，玄奘一臉疑惑地回頭看向兩人，他催促道：“太陽快下山了，前方山高嶺深的，莫不是又藏了什麽山精野怪！”
“還需小心才是。”
“遇到山精野怪不正好？”
八戒拍着大肚皮，一臉憨笑道：“師父悟了禅師的經文，想必神通大進。若有不開眼的撞上來，也能打打牙祭，犒勞犒勞咱們的五藏廟嘞！”
“說什麽胡話？怎麽能叫打牙祭呢？”
玄奘聽後，雙手合十，面露慈悲。
他連連搖頭：“咱們是出家人……”
不待玄奘說完，悟空便随口接上了他的話。
“……出家人以慈悲爲懷，但如果有妖孽想要以一身酥筋脆肉前來行布施之善舉，我等自當欣然接納。”
這次，玄奘難得地沒有第一時間贊揚悟空。
反而語重心長地批評道：“悟空，你也錯了。”
“這怎麽能把人家喚作妖孽呢？”
“那是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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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師徒一行過了黃風嶺，又到沙河邊。
但見得大水狂瀾，渾波湧浪如山。
河中忽地鑽出一個怪物。
這怪一頭蓬松的紅焰頭發，兩隻圓睛亮如明燈；一張臉不黑不青，宛如藍靛，聲音如雷如鼓。
其身披一領鵝黃氅，腰束雙攢露白藤，項下懸着九個骷髅，手持一杆峥嵘寶杖。
八戒見了，提着九齒釘耙就要上前。
一隻大手卻将其攔住。
“八戒且慢，讓爲師來！”
玄奘身披袈裟，左手禅杖，右手戒刀，滿身佛光照徹虛空。
“妖孽，豈敢逞兇？”
他一躍而起，戒刀劈出，神威四溢，大浪激蕩，震得山川搖晃。
沙心大驚。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這和尚怎麽自己抄家夥沖來了？”
他來不及多想，便舞起降魔杖擋住戒刀。
當！
當！
九環錫杖叮當一響，佛家真言傳唱。
“唵、嘛、呢、叭、咪、吽！”
這六字真言一出，佛光普照三千界。
沙心靈台微震，眨眼間戒刀已然照面劈來。
他将身一退，提杖卷起弱水，波翻浪滾似雷轟。
八戒見了面色一變。
他是天河元帥，怎麽可能不知道弱水之威？
于是高聲提醒：“師父，切莫沾染這弱水，一旦沾染、定底而沉，必然被這怪拿了去！”
這讓玄奘暗暗警惕。
他當即念誦真訣，頃刻間，一道琉璃寶光遍布其身。
縱有三千弱水襲來，玄奘也是點滴不沾。
沙心朝岸邊瞪了一眼。
八戒腆着臉笑道：“紅毛怪，我師父的本事大着呢，小心點吧！”
說話間，沙心耳畔響起清脆的叮當聲。
一杆九環錫杖破空打來。
沙心面色不變，他手中月牙鏟當即飛出，聲如霹靂動魚龍。
湛藍的寶光湧起，将禅杖架住。
他使了個分水訣，分浪踏波，轉身就要離去。
“妖孽哪裏走？”
“般若波羅密！”
玄奘高誦梵音，琉璃神光大放異彩，化作萬丈金身。
其體内的舍利子明明昭昭、渾圓剔透。
刷！
一把戒刀劈出，破開湛藍寶光。
玄奘接了錫杖，以佛家神足通踏水而行。
沙心回頭一看。
玄奘好似化身怒目金剛，大步流星追來。
真是兇如太歲撞幛幡，惡比喪門掀寶蓋。
他不禁錯愕。
說好的得道高僧呢？
說好的禅宗佛子呢？
你怎麽比你兩個徒弟還兇？
九環錫杖又至。
沙心擡手就是一鏟。
可又怕真的傷了玄奘，于是又收了幾分力道。
“如來神掌！”
突兀地，玄奘推出一掌。
佛光再起，一個金燦燦的“卍”字拍來。
包羅乾坤的掌法驚天動地，至剛至強。
護在沙心周圍的弱水轟然炸開。
沙心本就收着力，猛地遭遇這般頂級神通的打擊，一時間也是有些狼狽。
他面有愠怒，指着玄奘大罵：“你這惡僧，追這麽急作甚？”
“前面是有你爹還是有你娘啊！”
“阿彌陀佛！”
玄奘誦了一聲佛号，道：“施主攔我西行去路，難道還不許貧僧主動排除艱險嗎？”
他的金身大放琉璃神光，将其承托得神聖而偉岸起來。
這等光明正大的理由，讓沙心無法反駁。
但他不知道的是，讓玄奘大動幹戈的還有另一項理由——
不知爲何，一見沙心脖子上挂着的九個骷髅頭，玄奘心中本能地升起了一股無名之火。
好似那九顆頭顱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一般。
可玄奘轉念一想，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項上人頭也在。
更何況，作爲正經人族。
他又怎麽可能擁有九顆頭顱呢？
“難道妖孽竟是我自己？”
這種荒謬的想法一出現，就被玄奘驅逐出了腦海。
對于沙心的怒火，玄奘也隻能歸咎于自己定力不足，看不得他人苦楚。
畢竟那九顆頭顱，縱然殺的不是自己，也是旁的可憐人。
噗通~~
沙心又跟玄奘交戰幾個回合，他假裝不敵，扭身投入水中。
“妖孽，休走！”
玄奘見沙心要借水遁逃走，他急忙解開身上的袈裟，往空中一擲。
玄奘念起一咒。
縱橫交織于袈裟上的經文熠熠生輝。
無量佛光閃耀諸天，将整個流沙河都籠罩了。
“衆生平等！”
佛光籠罩下，沙心忽地元神震動。
他驚慌地發覺自己的修爲居然被壓制了。
并以極快得速度倒退。
直到與玄奘處在一樣的水平線。
“妖孽再吃我一仗！！”
玄奘借助佛寶，可不止是拉低了沙心的修爲。
他還獲得了與沙心一般無二的水戰本領！
這讓沙心更是吃驚。
與玄奘交手上百回合之後，他發現自己這個修爲能用的本領對方全會！
這還怎麽打？
“欸，不對啊！”
沙心猛然驚醒，他回過味來，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着玄奘：“既然是衆生平等，怎麽你會的我不會？”
玄奘聞言，大笑不止。
“你這孽障，莫不是昏了頭？”
“佛寶在我手中，你真以爲我倆能平等呢？！”
沙心頓時啞口無言。
岸上的悟空、八戒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悟空側身對八戒說：“呆子，咱們師父的悟性真不是吹的。”
“這才穿了多久的袈裟，他就悟出了‘衆生平等’的神通？”
八戒點點頭，不無贊歎地說道：“這神通倒是厲害得緊，咱們哥倆今後還得防着點師父。”
“沒事兒，我已經會了。”
悟空擺擺手，無所謂地說道。
八戒這才注意到悟空眼中泛起的淡淡金光。
看一遍，你就會了？
他暗道一聲真變态。
然後一臉羨慕地看向悟空：“猴哥，恭喜。”
“行了行了，别來這些虛的，破解的關竅我待會教給你。”
“咱們先去助師弟脫身……欸？”
悟空揮手取出如意棒，就要上前給沙心解圍。
可這時，水底綻放了一道琉璃神光。
這光與玄奘的金身琉璃光不同，它更盛大、更璀璨。
也更強！
轟！！！
神光沖霄，一尊威武的神将現身。
他頭頂金盔晃日光，身披铠甲明霞亮。
“和尚，你高興早了！”
甕聲甕氣的語調自雲端落下。
沙心翻手之間，一個猶如酒樽一般的琉璃盞飛出。
他念動咒訣。
琥珀色的弱水傾瀉，潑向錦镧袈裟，竟是将無量佛光壓了回去。
衆生平等的領域被破。
被玄奘壓着打的沙心憋了一肚子怨氣。
他改了注意，打算讓這個未來的師父吃吃苦頭。
月牙鏟高高舉起。
玄光閃過，一個葫蘆從天而降。
“卷簾天将，不得無禮！”
觀世音帶着木吒及時趕到。
沙心隻得罷手，随菩薩去拜了兇煞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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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他師徒四衆，了悟真如，頓開塵鎖。
自跳出性海流沙，渾無挂礙，徑投大路西來。
曆遍了青山綠水，看不盡野草閑花。
萬道彩雲間，門垂翠柏，宅近青山。
一個半老的婦人迎了師徒四人。
得知對方帶着幾個貌美的女兒守着一番殷實的家業。
還要招收女婿。
八戒似是被幾位菩薩迷了心竅。
他拉着婦人的手，當場就要同意去撞天婚。
這時，一隻大手再度攔住了他。
玄奘義正詞嚴地說道：“八戒，我等乃是出家人，你的定力去哪了？”
“怎可貪圖美色，妄圖耽于兒女情長？！”
八戒老臉一紅。
“師父教訓的是！”
這看的黎山老母與三位菩薩連連點頭。
暗道果然沒選錯人，這玄奘雖爲夏耕屍，但道心堅定，不愧是天定取經人。
唯有悟空跟着玄奘最久，看出了點名堂。
他嘴角勾笑，連忙拉着悟淨推到一邊看戲。
果然。
玄奘話鋒一轉。
“八戒定力不足，爲師則不同。”
“我佛曾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爲師已然參破其中玄妙，定不會沉淪紅粉欲望之海！”
“所以……”
玄奘語氣頓了頓，他看向黎山老母、三位菩薩，大義凜然地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幾位女菩薩，那個什麽撞天婚，就沖着貧僧來吧！”
老母與觀音菩薩滿臉錯愕。
普賢、文殊兩位菩薩當場石化。
他們腦海中閃過了同一個念頭：這取經人，他正經嗎？
本來要考驗師徒四人的四位神聖，這下被玄奘狠狠地考驗了一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