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流域在南瞻部洲，屬于燧人氏一脈。所以被尊爲神農的烈山氏在培育五谷，教導耕種的同時，自然而然地學會了怎麽“玩火”。
火，不僅可以抵禦嚴寒帶來溫暖，又能照破黑暗驅逐野獸，同樣的，它還能應用到耕作當中。
刀耕火種。
這是神農給人族帶來的新變化。
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生長了千年乃至萬年的古樹荒草在一片大火中化爲灰燼，這些灰燼是養料，沉澱了千萬栽歲月的養料。
燃薪成火，照我人族。
傳自燧人時代的薪火，在這人道大世，被神農注入了新的活力。
這人間煙火，是時代大潮中的推力，在人族眼裏是希望，是糧食，是豐收，是溫飽。
五谷與耕種，讓人族告别漁獵生活。後來，神農又發明耒耜等工具，這大大方便了農業生産，人族由此進入了農耕時代。
神農的賢名傳到了陳都，以大庭氏爲首的十三部族很是震驚。
因爲他們爲了能夠繼承聖皇的共主之位，可謂不遺餘力地爲人族謀福祉。但十萬載辛苦，或不及神農萬一，他給人族帶來的改變，是他們依靠着神力也無法企及的。
“或許，由凡入聖，才是我族共主之路吧！”大庭氏頗爲感慨地說道。
他遙望姜水，見彼處薪火高照，勢沖雲霄，人族氣運呈現勃發之機，神農大有以火德而代木德之勢。
昆連氏乃伏羲所敕封的火龍之官，當他得知神農的做爲時，撫掌贊歎：“木以生火，五行更替也。神農以五谷耕種，開我人族新篇，其功其德，唯善唯賢，當繼聖皇之道。我等可上表泰山，禀明青帝，請神農入主陳都，繼任共主之位！”
陰康，葛天，昊英等人也明白神農怕是有天命在身，故而熄了心思，也贊同昆連氏的主張。
大庭氏卻表現的猶豫不決。
陰康氏知其心意，便上前勸解：“族兄莫非還有企望？觀烈山氏功績，當知其勢已成，我等切不可阻之。昔年之事，族兄不能再行第二次了！否則大賢有失，聖皇責怪下來，族兄可擔待不起。
弟負聖皇之令，秉衡量之權，主持審判公正，賞罰分明，不避于私。若族兄一意孤行而造成大錯，屆時弟可不會留情面。”
大庭氏聽後，苦笑連連。“族弟會錯意了！我是在想，昔日聖皇登位，已然明道。而烈山無有修爲，若早早來陳都，唯恐不妥。”
陰康氏等人聽了，也覺得在理。
伏羲當初還有太乙修爲呢，這烈山氏還是凡人，若就此登上共主之位，還真不能服衆。
于是葛天氏說：“那我們就等等，聖皇入主我族，也有三議。我觀烈山氏志不在小，或許他還有更大的作爲，屆時累功而論，即便修爲不足，也有德行爲基，登位共主亦可順理成章。”
十三部族首領将決議上表于伏羲。
伏羲表示認可。
……
薪火高照于人間，将各方的視線都拉到了姜水之畔。
許多神聖的心，随着這一把火變得熾熱起來，他們目光灼灼，暗自計較着，謀劃着。
天皇伏羲封禅泰山而證道，滿天功德分享各方，這實在是太刺激人了。
要說他們不心動，那是假的。
誰都想參與進人道大世，誰都想分潤人道功德，誰都想承接人族氣運。
但不是誰想就誰有！
千百雙眼睛盯着姜水之畔，這千百雙眼睛的主人都很心動，卻不敢妄動。
因爲他們發現那位白衣道主早就到了。
他在人間。
在姜水之南的常羊山上。
他們見到了。
但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故此更不敢去。
伏羲證道後治世十萬載，明玉除卻最早的一萬年随師妹去了趟天南，就一直待在常羊山。
他的無極之道，最後一絲契機落在人間。
所以明玉打算在人間待很長一段時間。
伏羲位主東方，青帝太昊以木德王。
而神農在南，木生火，他的火德會讓人族之火燃燒得更加旺盛。
明玉在常羊九萬載，就是在等這一縷煙火。
人間煙火。
一場又一場，百看不膩。
讓他意外的是，神農也是個愛樂之人。
在一場前所未有的煙火中，神農取出了一張琴，演奏了一曲。
曲名《扶持》。
就像這場人間煙火一樣，這是一首很燃的曲子。
在這首曲中，明玉聽到了神農播種五谷，濟養群生的志向。
“真好！”
明玉的星眸璀璨，他想了想，也取出一張琴。
梧桐所作，出于天南。
用來演奏這麽燃的曲子正好合适。
火跳于眼底，燒于指端，星星點點，火花四濺。
神農以一曲《扶持》言志。
很燃！
但明玉比他還燃。
同樣的曲子，同樣的音符，在明玉的演奏下卻成了燃燒一切的無畏。
天邊火紅。
一切都在燃，一切都在燒。
仿佛磅礴的生命被點燃，不僅沒燃成灰燼，反而越燒越旺。
姜水之畔，神農的曲子早已停了。
可常羊山上的曲子卻一直在彈。
這似乎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燃燒。
每一個音符都是火焰，草木在燃燒，森林在燃燒，飛鳥在燃燒，野獸在燃燒，蟲蟻在燃燒，燃燒的火焰有大有小，但都在燃燒，都在用生命燃燒。
真的是生命在燃燒。
生命大道，火光沖天。
當神農發現常羊山的異樣時，特意前去查看。
他聽到了熟悉的曲調。
明明是自己的曲子，神農自己倒是聽得心火大起，滿頭是汗。
可即便很煎熬，他還是堅持在聽。
聽了七日七夜，不知疲倦。
就是有點難受。
太燃，太燒了！
聽到最後，神農實在扛不住。
一扭頭，跳入了姜水。
他會遊泳，還很能遊。
神農沿着姜水，從常羊山一口氣遊回部落。
爬上岸時，縱使渾身濕漉漉的，他還是覺得燥熱難耐。
回望常羊山，神農心有餘悸。
“算了，歇幾天再去！”
是的，他還想去。
他覺得自己應該去。
哪怕去一回，要燒個七日七夜，哪怕去一回，就得跳一次姜水。
神農繼續治理着部族，不斷改進耕作方法。并且以凡人之軀，親嘗百草，分辨藥性，開創了人族醫藥之始，由此凡人逐漸擺脫對仙人的嚴重依賴。
五谷的出現，使得普通人族不再需要仙人捕殺兇獸取食，種植技術的出現使得人族不再幫助頻繁遷移部落，藥草出現也減少了治療病痛對仙人的需要。
姜氏部落的仙人因此有了更多閑散時間修習道法，外出尋覓機緣。
神農見此，又組織部落仙人發展貿易，出現了人族最早的貨物交易之地——市。
他規定日中爲市，彙四方之物，在姜水之畔進行交換，日落則散。
這大大促進了姜水流域人族之間的交流。
随着姜水流域的部族将交易之市，帶到各地，神農氏的賢名得到進一步的傳播。
而在治理部族的同時，神農對常羊山還是念念不忘。
每有閑暇，他就會去聽樂。
聽完了，自己也差點燒起來。
這時候神農會熟練地跳入姜水遊回來。
再聽，再燒；
再燒，再跳。
春去秋來，樂此不疲。
聽得久了，那大燃大燒的曲調，已經不能讓神農感覺難受，甚至覺得酣暢淋漓，心情舒暢。
但每次聽完，他還是會下意識地跳姜水，然後從常羊山腳下一路遊回去。
這大概就是習慣吧。
後來，姜氏族人就發覺神農喜歡跳姜水。
他們認爲首領這麽做一定大有深意。
于是也跟着學。
當明玉看着成千上萬的人族跑來常羊山花式跳姜水時，哭笑不得。
搖搖頭，他收起琴，離開了此間。
一步登九霄。
他去送一個朋友。
…………
高不見頂、瑞氣祥雲環繞的南天門依舊威嚴神聖，門前兩列銀甲亮铠手持仙兵的守門天将更顯天庭肅穆。
一道仙光從天邊疾飛而來。
“站住！”
“何人？”
左右爲首兩名天将仙兵交叉以示阻攔。
“新來的？”
明玉笑問，語氣和藹。
兩名天将打了個寒噤，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請前輩言明身份，否則我等不能放您進去！”
在二人身後，其餘天将天兵已經擺開陣勢。
明玉點點頭，“倒也有些威儀。”
他正要取出印玺。
一道金光自天宮而來。
“大帝返天，還不放行！”
太白金星急匆匆地呵退天将天兵。
鎮守南天門的天将愕然，仔細看了看明玉，天庭的就兩位，一位在淩霄，一位在神霄。
這又是哪一尊？
太白金星也沒解釋，隻恭敬地迎明玉入内，直往昊天宮。
“你來了！”
如今的昊天已非昔日少年郎，頭戴冠冕，頗具帝王威嚴，眼睛深邃有神，看不出情緒。
他等了他許久，瓊漿玉液已備好。
明玉也不客氣，徑直落座。
“按照約定，三萬年就該來，你可讓我在人間多等了一會兒。”
昊天聞言，沒好氣地說道：“盼着我轉世？”
“你自己說最多十萬載，這都多久了，伱算算？”明玉滿臉無辜。
昊天無言。
這話确實是他說道。
“行行行，我的錯，自罰三杯！”昊天舉起琉璃盞連飲。
明玉臉上帶笑。
“都準備好了？”
他指了指瑤池宮。
昊天點頭：“該交接的都交接了，玉皇會替我坐鎮天庭，放心吧。”
“那就行！”
明玉笑着對昊天說：“天庭終究是你的地盤，我不多問，你說放心那我就放心。而幽冥輪回你也别擔心，那是我的地盤。鬼門關、黃泉路、奈何橋都很好走，就是孟婆湯不太好喝。”
“你喝過孟婆湯？”不知爲何，昊天問這個問題時眼中閃着别樣的火花。
那眼神就像在問：原來你也轉世過？
明玉嘴角一抽，也不多言。
昊天當即會錯意，居然對孟婆湯與輪回多了幾分期待。
好像明玉經曆過，他就更放心一樣。
琉璃盞數次見底，備好的瓊漿玉液很快就沒了。
昊天整了整帝袍，将冠冕取下。
想了想，他又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圓滾滾的玉壺。
“我去輪回曆劫，這個也用不到，暫時将祂借給你！”昊天看向明玉，雙眸含笑，清澈明亮。
明玉看着開始抖動的玉壺，眨眨眼，笑道：“行！”
他伸手去接。
嗡！嗡！嗡!
玉壺劇烈顫抖，幾乎要脫手而出。
昊天驚訝，他看了看玉壺，又看了看明玉，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要不要我傳你一法？”
明玉搖頭，他也取出一個玉壺。
“不用，我早有準備！”
一式壺天用出，明玉的壺将昊天的壺給吞了。
祂在壺中上蹿下跳，賣力掙紮。
可惜沒用。
然後像是認命一般，不再動彈了。
隻有忽明忽暗的光芒證明着祂的決心。
昊天對明玉豎起大拇指：“還是你行！當初老爺讓祂跟我，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最後還是靠着老爺傳的法門制住的。”
将玉壺托付給明玉，昊天就要啓行。
“等等！”
明玉忽然叫住了他，眼中閃着光芒。
“就這麽去？”
昊天駐足回眸，疑惑地問：“怎麽了？”
明玉豎起手指，往上指了指，笑問：“不去一趟天外？道個别也行啊！”
昊天猶豫：“我隻是去曆劫悟道，不用打擾他老人家吧？”
“正是因爲這樣，才要去！”明玉看着昊天，帶着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不去怎麽知道這是打擾？萬一他老人家希望你去呢？再者，你這曆劫悟道已經關乎生死了，去一趟沒準他老人家能指點指點你呢！”
明玉将最後一句話咬得極重。
昊天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對！我這就去跟老爺道别！”
他一步跨出天庭，化作流光直往天外。
明玉搖搖頭，在昊天宮等着。
一道微弱的吐槽聲在宮殿回蕩。
“說讓我放心，自己連這點都想不到，真笨！”
沒過多久，昊天就回來了。
他的手中多了一份玉冊。
來到近前，昊天一臉古怪地看着明玉。
這下輪到明玉好奇了。
“如何？”
昊天将玉冊遞給他，“自己看。”
明玉接過，隻見玉冊上寫着五個道文——《天命曆劫經》。
這是道祖爲昊天量身打造的，專爲曆劫修行，每一次死亡都是新的開始，每一次曆劫歸來都是天命之帝，昊天，他就是天，他就是天命。
總之，很适合昊天。
“這不很好嗎？”明玉将之交還昊天。
昊天點頭：“的确很好，我一到紫霄宮，老爺就将它給我，似乎早就準備好了。”
說着，他深深地看了眼明玉，很是感激。
若非明玉提醒，他絕對抓不住這份機緣！
明玉笑了笑，語意未明地說：“既然早有準備，那便是你的。這次沒拿到，或許下次就在你手裏了！”
昊天輕輕搖頭：“錯過便是錯過，這一次沒拿到，下一次拿就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了。”
明玉沒有回答，隻是說。
“我送送你！”
“好！”
昊天将《天命曆劫經》玉冊合上，與明玉一同下了九天。
他們一起入幽冥，一起過鬼門關，一起上黃泉路，一起踏奈何橋，一起見孟婆婆。
“隻能送你到這了。”明玉替昊天要了碗孟婆湯，揮手按住三生石，而後親自将他送到望鄉台。
昊天從他手裏接過孟婆湯，猶豫再三還是沒一口喝下，他擡頭問明玉：“真的很難喝？”
這句話，奈何橋上的幽夢聽了個真切，臉色當時就黑了，她神情不善地盯着望鄉台上的兩人。
明玉笑道：“趕緊喝，反正喝完你也會忘記是什麽味道！”
“有道理！”
昊天也跟笑了。
他盯着烏漆麻黑的孟婆湯，眼睛一閉，仰起頭，一口氣悶下。
手中玉冊閃着光，裹挾着他進入輪回之中。
昊天進入輪回的那一刻，昊天宮出現一道身影，他緩緩走到天帝寶座前，将冠冕戴在了頭頂。
他叫玉皇。
是個大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