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大唐奮鬥了一生,将重大隐患反複鏟除,兒孫們應該能安穩度日。
心腹大患吐蕃,已然轉頭南向,五天竺中已吃了中、西、北三天竺,也不曉得是否适應了當許仙的生活。
強弩之末的吐蕃,與強弩之末的大食,在西天竺邊界狠狠碰撞了一番,高原文明與沙漠文明同時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各自傷亡三五萬人,平局收場。
倭國已全無心氣,石見爲租界,生生閹割了他們的驕傲,隻是憋着一口氣努力派遣唐使、輪換留學生與留學僧,想追上大唐的腳步。
倒是半島上稍稍有點變故,新羅王金法敏趁百濟故地叛亂之際,吞了不少土地,留駐的兵馬跟新羅打起來了。
“想當年,耶耶騎上黃栗細馬,帶着三千越騎呐,就直撲回纥……”
範铮拍着孫兒範鄉的手背,追憶往昔,滿嘴跑龍船,不知道的還以爲範某身高八尺、腰圍也八尺呢。
老咯!
除了追憶,範铮也幹不了什麽。
不知道是因爲範铮的兇名,還是武曌看在範铮激流勇退的顔面上,敦化坊學生出身的官吏即便有差錯也最多貶黜或除名,沒有往台獄走一走,領教刑罰新一代來俊臣、索元禮的手段。
據說,最狂躁的時候,連胖胖狄仁傑都在台獄寫認罪書呢。
範铮的舊部多安然無恙,連貪一點的湯儀典都安然緻仕,聽說回老家潭州啃合蒸臘味了。
這厮的歲數比範铮還大,也不曉得那口老牙還撕得動臘肉否。
陳祖昌、陳徐隽在雍州厮混,混得了一個緻仕。
倒是賀鈎雄這貨,某日突然開竅,在萬年縣宣陽坊開了個茶寮,挂幡“特進茶”。
範铮笃定,若是自己得個太保,這厮肯定寫“太保茶”。
不管怎麽說,範铮也得支持一下,于是在他開張之日光顧了一下。
好嘛,服侍自己的時候,茶藝乏善可陳,現在竟然烹制得層次分明,有餘味在口腔内留連了。
萬年縣司法佐陳利儉,某日抓捕殺人犯時,以身殉職了。
造反書生駱賓王,還是被唐之奇、杜求仁煽動,勸李勣的背時孫兒李敬業舉兵,以一篇檄文名滿天下。
兵敗了,李敬業兄弟掉腦殼,早已死去的李勣被挖墳砍棺。
李勣的後人,結果在兩唐書内截然不同。
《舊唐書》中提到的是,李敬業殺叔李思文,李勣子孫多牽連被誅,後世有吐蕃番将徐舍人據呼延州。
《新唐書》中,則李思文未被殺,武曌賜其姓武。
駱賓王下落不明,或許是遁入空門了。
左羽林将軍李湛登門,恭敬地叉手,并奉上一張已經發黃的詩稿。
詩是李義府于嶲州盼歸長安時所作,隻可惜到死也未能得赦回京。
他要是多熬幾年,把高宗熬倒了,武曌執政時,他自然能回來。
這就是命!
李義府作惡多端,他倒台時庶民歡騰,作《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以慶之,确實不可能東山再起。
詩名《詠鹦鹉》。
“牽弋辭重海,觸網去層巒。戢翼雕籠際,延思彩霞端。慕侶朝聲切,離群夜影寒。能言殊可貴,相助憶長安。”
不竊用名人作品的話,李義府的詩作能碾範铮八條街。
李湛當然也不是什麽單純之輩,後來附和張柬之發動神龍政變,官爵一路扶搖直上。
武曌發現李湛時,都驚訝萬分,自覺對他父子不薄,從來沒想到李湛會叛她。
其實很正常了,任她武曌再厲害,終究大限接近,傻了才會繼續站她這頭。
話很無情,然而這才是現實。
“李湛啊!如今你也漸漸翻身了,日後範氏的後人,閑暇時關照一二。”
恩大成仇,範铮這輕輕一嘴托付,正好抵消舊日恩情。
李湛自是欣然領命。
李湛走後,範鳴謙鼻孔裏哼哼着走過來,看樣子不太待見他。
“行了,二郎你少動點心思。升米恩,鬥米仇,這結局已經很不錯了。”
範铮豁達地開口。
杜笙霞中氣十足地開口:“你與大郎許久未曾出屋,這是在幹嘛呢?”
範鳴謙即刻眉開眼笑:“我與兄長無事,編撰書稿呢。”
範铮狗臉一拉:“敢弄史書,抽不死你!”
史書最好是官修。
即便是私修,家裏也要有個史官背景,否則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
杜笙霞嗔怪地拍了範铮手背一下:“跟二郎好生說話,莫擺這臭架子!”
範鳴謙撇嘴:“也不看看府上什麽家底,也要能有修史的底蘊呢。”
範铮惱羞成怒,拐棍揚起,不輕不重抽了範鳴謙屁股一下。
“好了,怕了你了。”範鳴謙認輸,阿耶玩不起。“就是修一本家訓。”
“範氏家訓?”
“範子家訓!”
什麽破名字,聽着像販子家訓。
“勿貪意外之财,勿飲過量之酒;施惠勿念,受恩莫忘。”
範鳴謙搖頭晃腦背誦。
咦,聽着有點耳熟?
“施惠勿念這一句,你做到了?”
範铮取笑範鳴謙。
範鳴謙攤手:“關我什麽事?是兄長寫出來的!”
範铮笑笑,身子突然軟了一些,倚在杜笙霞肩頭不動,範鳴謙趕緊讓人搭把手擡入屋中,範百裏匆匆帶着範鄉等孫兒過來。
“請醫師了沒?”
範百裏低聲咆哮。
範铮有氣無力地開口:“不用叫醫師,誰也逃不過生老病死,我這歲數,也該去陪伴阿耶娘了。”
“記住,日後鳳栖原顔氏墓群之側,就是範氏的墓地,這是玄都觀陳矩年道長看過的,僅次于顔氏的福地。”
“墓穴已經預留好,是合葬墓,待你阿娘老後歸于此。”
“婆娘,别再偷偷喝酒了。”
吐了一口大氣,範铮的人生至此落幕。
華容侯府,白幡盡起。
鴻胪卿親至,将範铮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太子李旦,曾用名李旭輪、李輪、武輪,奉命吊唁,拟陪葬乾陵,杜笙霞以範铮遺囑相告,免。
範铮落葬鳳栖原,與顔氏相伴。
(全書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