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前大臣噶爾·贊悉若多布,似乎早就預見了父親的死亡,悲而不傷,從容不迫地處理父親的喪事。
“那名庸,就交給噶爾氏處置了。”
噶爾·欽陵贊卓眉頭一挑,強勢地開口。
千戶想說不合規矩,應當交給喻塞波掣逋(斷事長官,約對标大唐刑部尚書),卻見着孝的欽陵怒目按刀,隻能歎息着交人。
那名庸,落到喻塞波掣逋手裏,大約死得慘烈;
落到噶爾氏手裏,千戶想想就不寒而栗,那名庸應該三年内還死不了。
吐蕃是個奴隸制社會,那些豪門大姓擁有私獄再正常不過了,深達丈許的地牢能讓人聞之色變。
面對欽陵似乎莽撞的舉動,贊悉若卻置若罔聞,意思卻很明顯。
将庸推到大昭寺前的廣場,在衆人的圍觀下,一條兇惡、雄壯的多啓咆哮着撲上去,一口咬斷庸的一隻腳掌,叼着腳掌、搖頭擺尾向欽陵邀功。
自有吐蕃醫人上前,一番緊急救治。
庸,絕對死不了,就是不知道以後還要面對多少次這樣的遭遇。
要是現在讓一群多啓将他撕成碎片,大約能稱之爲“仁慈”了。
欽陵撫着狗頭,賞了一塊多肉的牛腿,多啓吐出腳掌,心滿意足地叼着牛腿骨咀嚼。
多啓後來稱藏獒,骁勇善戰,極爲忠心,智商卻不太高。
至于後世在平原養的藏獒咬人,與藏獒本性兇猛有關,也與下山後太熱、易燒壞腦子有關。
後面這一句,可以想想散熱器壞了的電腦是個啥樣。
欽陵此舉,堪稱殘暴,旨在警告紅山宮諸位尚、論,别以爲噶爾氏當家人不在了,就可以肆意妄爲!
紅山宮内,小論韋·松囊氣得渾身哆嗦。
無法無天!
但經過欽陵這一手,一些于此時奪取噶爾氏權柄的舉動便隻能停下——誰也惹不起這個瘋子。
曩論查莫歎息:“噶爾氏兩個小崽子羽翼已豐,一時不好下手。”
纰論寒調傍深深看了眼查莫,一聲不吭。
贊悉若手段高超,整個吐蕃朝堂,除了尚系領頭羊韋·松囊,誰也沒法确定身邊哪位同僚已經成了噶爾氏一系。
甚至,連寒調傍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算不算噶爾氏一系!
哪怕韋·松囊爲官多年,憑豐富的經驗都沒法壓制年輕的噶爾·贊悉若多布,這就很可怕了。
岸奔達延莽布支眨了眨眼睛:“我忽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大論的事,跟朝堂各位應該沒有關系吧?”
再争權奪勢,底線,應該是有的……吧?
若有一點不對勁,達延莽布支立刻自請遷孫波如本,遠離這是非之地。
禦前大臣布金贊呵呵一笑:“應該沒人蠢到那地步吧?邏些城的四個東岱,就有一個是瑪本當囊所領,而當囊一直依附着噶爾氏。”
當囊有兵,而欽陵善用兵,贊悉若善政務、算人心。
縱然紅山宮中諸位大臣都曾經領兵打仗,卻無人敢說就穩穩壓得住欽陵了。
這才是讓大臣們忌憚的地方。
贊悉若再厲害,卻不知兵。
欽陵善戰,才是支撐噶爾氏在這個特殊時期不被奪權、甚至是滅門的憑據。
欽陵的重要性首次超過了兄長。
小論韋·松囊擺手,眉眼間現出一絲惱火:“好好喝你的恰蘇瑪,别胡說八道。事先也沒誰知道大論會真去野馬衣林,更沒人想到納木湖附近會出這事。”
再說了,這樣的鬼天氣,就算是哪個吃飽了撐的想使壞,也要有本事在噶爾·東贊之前趕到野馬衣林。
現在要考慮的是,大論已亡,韋·松囊要不要順勢坐上大論之位。
“禦前大臣贊悉若嘛,還是很有本事的,我願薦他接任小論之位。”韋·松囊眼中帶笑,仿佛已看到大論之位納入囊中。
他遞補大論,贊悉若遞補小論,很合理。
——
一個月後,噶爾·東贊入土。
贊悉若昂然踏入紅山宮,身後是按着刀柄的欽陵。
“賢侄節哀……”
韋·松囊等人出言相慰。
贊悉若不苟言笑,步步上前,越過禦前大臣之位,行到大論座前,轉身坐下。
“不可……”
韋·松囊喊了半聲,便告閉嘴了。
在殺氣騰騰的欽陵面前,再多的理由都不過一刀。
莫以爲是在紅山宮,欽陵就不敢揮刀了。
岸奔達延莽布支起身,對贊普行禮:“臣以爲,大論已去,當令禦前大臣贊悉若接替,方足以面對吐蕃今日的危機四伏。”
韋·松囊瞪了達延莽布支一眼,卻聞禦前大臣布金贊笑道:“臣也認爲,贊悉若足智多謀,可化解吐蕃諸多難題,當爲大論。”
瑪本素和貴附和:“對!贊悉若爲大論,吐蕃權力才平穩交接!”
素和貴費心費力背叛了吐谷渾,結果上吐蕃來,權勢未漲不說,甚至較在吐谷渾時還跌了一大截,何苦來着?
但是,背叛這種事啊,往往沒回頭路可走。
他倒不是噶爾氏這一系的,可噶爾氏如今鋒芒畢露,他有得選嗎?
便是領軍而戰,他也鬥不過欽陵啊!
除了對自己忠誠,素和貴對誰都不忠誠,附和噶爾氏也毫無壓力。
纰論寒調傍面無表情:“附議。”
曩論查莫的支持,更讓韋·松囊如墜冰窟。
合着,整個紅山宮,就我韋·松囊一個滑稽人物?
贊普芒松芒贊稚氣的聲音響起:“子承父業,可爲佳話,準!”
韋·松囊驚愕地看着贊普。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才是尚?
芒松芒贊表示,活着的贊普才是好贊普。
至于論、尚之别,不重要了,誰能讓吐蕃平穩運轉下去,誰就是大論。
韋·松囊能力雖然也不錯,可操控人心的手段還生澀呢。
一名侍從自殿外走來,小聲在韋·松囊耳畔開口。
雖是小聲,其實殿中許多人已然聽見。
“瑪本當囊,率一東岱兵馬,立于紅山宮外。”
贊悉若溫和地笑了:“欽陵素來喜歡與人玩笑,又對行伍情有獨鍾,才搞了這檔子事。”
“欽陵你看,好像吓到人了,要不要給大家賠禮?”
欽陵嘴角一勾,很勉強地開口:“沒想到我随意玩鬧,會驚擾到各位。”
是在賠禮還是在示威,也隻有他兩兄弟心知肚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