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元年二月。
聖命範铮爲浿水道行軍總管,營州都督程名振爲副總管,左骁衛中郎将劉仁願、左衛中郎将王文度相随,起一路舟師,于萊州出海,試用将作監大匠閻立本新建寶船。
範铮想笑,試用寶船之名好使,朝中大臣連反對的意見都沒法提。
然而,你想想浿水之名就知道,天子萊州拔劍,其意是在高句麗。
監軍還是熟人尤慶瑞,尤福貴的義子。
宦官無後,故格外喜歡收義子,大約是缺啥補啥了。
尤慶瑞雖然缺了部件,身體素質卻不弱于範铮,千裏奔襲也未曾落後,範铮的任何決策也不幹預,隻是按規矩奏報,也并未添油加醋。
範铮雖未曾見奏報的内容,根據朝廷上下的反應也知道,尤慶瑞沒說自己什麽好話,也未搬弄是非。
這就處得比較舒心了。
否則的話,海浪颠簸,範铮也不敢保證監軍會不會失足東海。
畢竟,男怕失足。
在萊州治所掖縣等待諸部,範铮閑庭信步,無聊了便着常服往掖縣鄉村溜達。
萊州灣很大、很甯靜,鹹鹹的海風拂面,不時在海灘上能看到背殼爲綠、紫的梭子蟹橫向爬行。
“難怪總有人罵橫爬呢。”
範铮不禁莞爾。
一場岩石擋住了去路,石上背風的洞中,一尊半人大小的雕像盤腿而坐,手上持根魚竿,下方的香爐裏還燃着幾支信香。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釣魚佬之神?
雕像隐約面熟啊!
帶路的白直面容驕傲:“這就是曾經的慈州刺史、萊國杜公。”
範铮想了一陣,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杜荷那個瘋子的長兄麽?
據說杜構在登州、萊州(此時還合爲萊州)率軍民抗擊海盜,且領漁民捕魚,官聲極佳。
偏偏有個作死的阿弟,也是人生一大無奈。
故而杜構爲人私祭,也在情理之中。
範铮讨了三支信香點上:“杜公曾于萊州庇佑黎庶,但朝廷對祭祀有定數,未得禮部認可,皆爲淫祠野祀,須得摧毀。”
“所以,長點心吧,不要再領公門中人過來了。”
白直的小臉煞白,連連叉手,口稱受教。
範铮沒必要去做這惡人,杜構的官聲不錯,多年過去了兀自有人記得,範某也是欽佩的。
人馬陸續駐紮于掖縣城外,将作大匠閻立本得意洋洋地帶着匠人,從隐秘的地方将寶船馳于碼頭處,抛錨、搭跳闆。
“太子少保且看,本官所造寶船,可穩否?”
長四十四丈、闊十八丈,尺寸或略有偏差,但這個頭依舊讓萊州、掖縣的官民瞠目結舌。
老天爺,這得抵多少漁船!
從前的樓船與之相比,便宛如小鳥依人的小娘子,體态苗條得不得了。
“可惜,爲了寶船的穩定,除了榫卯,還用了大量的抓釘,當了釘子木匠,有辱先人。”
嘴上是那麽說,可閻立本眉眼間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就算構思是範铮的,還是從本官手中現世的。
好不好用,範铮并不知道,隻能讓副總管程名振帶人上去試試。
半個時辰之後,浿水軍駕馭着寶船在萊州灣裏疾馳、轉彎、升帆、落帆,玩得不亦樂乎。
郁郁寡歡的王文度看了一眼,迅速給了個答案:“速度遠超樓船,平穩性更佳,急轉亦未太傾斜,吃水尚淺,若負重更穩定。”
王文度能免死,還能起用爲中郎将,多少是因爲他有一些能力。
可這也從側面證明了程咬金應對的正确,當時的王文度,若無密诏,勢不能如此狂妄。
劉仁願哈哈一笑,表示對舟師事務不熟。
劉仁願出身雕陰劉氏,據傳是匈奴左賢王劉豹之後,父爲綏州都督劉大俱,他曾赤手鬥獸于野。
匈奴雖與當時的漢朝爲敵,歸漢後卻多改漢姓爲劉,也是一種慕強心理。
劉仁願曾随太宗征遼東,随李勣讨伐薛延陀,戰功赫赫。
程名振下了寶船,哈哈大笑:“若有此船三艘,本将當橫行海上!”
閻立本狠狠地啐了一口:“三艘?隻這一艘,就把将作監三年的靡費都吃光了!”
寶船的耗用不小,諸般材料到手,還得有一道道加工程序。
但最耗費錢糧的,是之前一次又一次的試錯。
幸虧當初在長安,閻立本是按照範铮的主意,等比縮小了試制,要不将作監能當了犢鼻裈。
程名振大笑:“待本将給你掙回本錢!”
範铮笑着指了指程名振,沒說話。
有些話,行伍漢子們能說,範铮這太子少保不便開口。
真是的,就不能文雅一點麽?
就是說管番邦親戚借一點也比這強啊!
借了不還那也是借不是?
幸好皇帝事先算計了人手,這一路舟師的總人數也就在五千左右。
說吹牛?
《水經注》原文:昔孫權裝大船,名之曰長安,亦曰大舶,載坐直之士三千人。
樓船能裝三千人,寶船裝個五千人,怎麽了?
唯獨讓範铮不自在的是,自登船伊始,程名振就讓人拿布背甲給範铮系上。
布背甲名副其實,正面是鐵甲,背面是布條相系,較步兵甲之類的份量足足減了一半。
究其根源,是讓舟師軍士落水時能迅速解開布條逃生,免得被墜水底,當了龍王女婿。
但是,戰時負甲範铮能接受,可這平時就穿甲胄,真累!
“總管不時得在将士們面前走動,鼓舞一下士氣,不着甲胄不太合适。”.
盡管知曉是因範铮才促成此行,卻不妨礙程名振給範铮一點壓力。
陸上,範铮用比粟毒的悲慘遭遇,打造了自己鐵血的名聲;
可在水上,尤其是海上,範铮還是藉藉無名的。
沒有名聲,就不要妄想特權。
連一旁的監軍尤慶瑞都默然披甲了,範铮總不能讓他比下去吧?
歪着嘴,任由雷七給他系上布條,并教他迅速拉開活結,範铮瞅了眼飛翔的海鳥、扯起的帆,才确定寶船出了萊州灣。
浪,漸漸大了起來,不時有三尺浪花拍到舷上,寶船卻穩穩當當的。
滿載了人馬、兵備的寶船,吃水近兩丈深,這一點風浪不過是隔靴搔癢。
“前面那個島是龜島,再往前便出渤海了。”
程名振嚼着炒菽,樂呵呵地介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