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铮的字不行,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因姜白芷之德行而嘉獎,亦隻是順帶。
最重要的原因是,閻立本爲範铮邀功,本是一片好心,偏偏時機不當,令永徽天子爲難了。
官、爵俱不可能提升的情況下,請天子賜字,完美地解決了這個難題。
若是賜範铮之類的大臣,永徽天子或許當慎重些,可區區一個從八品下醫學博士,又有範铮居中爲保,賜字便也無妨。
反正,按範铮的陳述,姜白芷也算兢兢業業了,說一聲大唐基石也不過份。
哎,自從登基之後,還沒有賜過字呢,權當嘗個鮮。
永徽天子大筆一揮,“賜醫學博士姜白芷”的小字打頭,“仁心仁術,爲人師表”八個大字端正肅穆、結構修長、體勢險峻、疏密有緻,頗得歐陽率更真傳。
罷筆,召來門下省符寶郎主符,蓋上皇帝之寶,永徽天子歪頭看了看自己的楷書,露出得意的笑容。
範铮寫不出好書法,卻不影響他的鑒賞能力,忍不住撫掌:“陛下字體雖略青澀,卻已有歐陽率更三分造詣。”
吹捧是要吹捧一下,可也不能太甚,你要說五分造詣,也得有人信呐。
至于閻立本,就不肯多嘴了。
閻氏兄弟的畫技,是當世巅峰,字卻略遜一籌,故而不肯對任何書法發表意見。
永徽天子不禁暗喜。
父祖皆好飛白體,唯自己以歐體突出重圍,若是在私下,永徽天子都想扭兩下了。
摸着兀自柔軟的胡須,永徽天子沉吟:“朕若隻是賜字,恐天下人笑朕寡恩,且令吏部郎中孫行拟令,旨授姜白芷加正七品上文散官朝請郎。”
“唔,範卿府上,長子範百裏行事坦蕩,有君子之風,旨授朝請郎;次子範鳴謙,有仁愛之心,可旨授正八品上給事郎。”
永徽天子還是念點舊情的,給範百裏兄弟都漲了品秩。
姜白芷的加官,與他的實職并存,除了漲品秩、加俸祿,日後有人想下黑手時也得掂量一下。
這麽說吧,姜茯苓若有一個加官在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未必敢搞小動作。
“臣代姜白芷、範百裏、範鳴謙,謝過陛下隆恩。”
天子給顔面,範铮也不惺惺作态,直接謝恩了。
三請三辭?
抱歉,範某實心腸,怕辭了成真辭。
分不清虛實的時候,最好别玩假客氣。
這種不帶半點虛的态度,倒讓永徽天子更贊賞了。
老師果非凡夫俗子,不玩半點虛的。
六品以下的旨授,有吏部拟定、天子禦批就夠了,不用過三省、政事堂。
何況,這還不是職官,是文散官,即便最能叫嚣的褚遂良也不能阻止。
“不如改日,範卿攜令郎入宮遊玩?”永徽天子微笑道。
想來,即便範百裏早就知道其中的門道,也難免震驚吧?
範铮叉手:“恕臣不敢從命,宮城之地,非孺子亂入。”
金日磾殺子曉得麽?
非分的親近,隻會害了自己。
更何況,範铮自己也不願意踏足宮城。
皇城已然是非多,宮城幾多葬骨地。
永徽天子歎息:“卿是真的謹慎。若朕于芙蓉園召見,當無礙了吧?”
範铮應聲。
隻要不入宮城,萬事好說。
——
門下省傳制的番官,昂然入光德坊雍州衙門,諸官皆驚訝。
雍州長史盧承業率司馬湯儀典、錄事參軍隗陰陽諸官迎接,傳制淡淡擺手:“隻涉醫學博士一人。”
無關官吏退去,除了姜白芷,二堂隻餘參軍以上官員。
“诏:雍州醫學博士姜白芷,仁心仁術,一心傳授醫學生技藝,德義有聞,特旨授加官正七品上朝請郎。”
“另:陛下聞姜博士德行,親書一幅字賜下。”
姜白芷恭恭敬敬行禮、受旨、受字,山呼萬歲。
不僅是姜白芷心知肚明,便是雍州諸官都明鏡似的,除了範铮,大約不會再有人捧一下姜白芷。
論醫術,姜白芷雖不是大唐絕頂的那一批,也穩居中上,若是早有這通天的關系,還不得混入殿中省尚藥局、太常寺太醫署去?
别的且不說,就提個仲秋,雍州能拿個四十文錢安慰官吏的話,諸司就能拿出七百文錢慰問官吏,就問你心動不心動?
這種待遇差,在哪一級都是那麽大,要不然會有人削尖腦袋往上爬嗎?
湯儀典一肚子哀怨,爲什麽本官就不能跟随華容侯進鴻胪寺啊!
要不然,這些好處,湯某也會有的!
升遷湯儀典是自知不可能了,可天子禦賜書畫之類的榮譽,湯儀典也想撈一把,日後能對子孫吹噓。
雍州多任官員,唯有範铮對醫學格外重視,姜白芷肯上門爲範老石診治也并非阿谀奉承,純粹是念範铮于雍州醫學的舊情罷了。
“華容侯真的很看重你。”
諸官各自散去,錄事參軍隗陰陽看了姜白芷一眼,笑容溫和。
“可以啊!撈得到個加官,日後官途平坦得多。”隗陰陽踱了幾步,踏碎一片落葉。“要不是加官來得及時,隻怕有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取代你了。”
醫學博士這個位置,要如姜白芷般踏踏實實做事亦可,要痛痛快快撈錢也行,全看人如何選擇。
自然,想動腦筋的人,不會隻看中醫學博士那點微薄的俸祿。
姜白芷眉眼閃過一絲怒氣。
他倒不是執着于這屁大的職官,是怕心血毀于一旦,來個誤人子弟的醫學博士。
真要有哪個認真做事、誠心授業的來換他,他保證沒有怨言。
至于隗陰陽的态度,呵呵,沒有加官、賜字之前,醫學博士的位置是誰,他漠然置之。
有了現在的殊榮,則表示姜白芷不僅受範铮的庇護,更在天子那裏排上了号。
誰想動姜白芷,僅僅是加錢都不行了。
真把姜白芷擠下去,那也是得不償失。
“姜茯苓被搞下去了,又來奪我位置,姜氏的人當真好欺啊!”
姜白芷氣得哆嗦。
倒也不是姜氏好欺,純粹是連姜氏内部都在觊觎他們的位置。
再有本事,與主脈關系疏遠,都是這德性。
再大的世家,内部都分三六九等,支系就這破待遇。
但是,老實人也有怒火啊!
匹夫一怒,血流五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