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化坊,喜氣洋洋。
又一名官員出于敦化坊,性子較沉穩的坊正陸乙生,因首倡捐助登天軍,被朝廷旨授爲将仕郎。
對于官吏人數出衆的敦化坊來說,喜雖喜矣,卻不至于狂喜。
習慣了嘛。
對當事人陸乙生而言,感覺卻完全不同。
縣侯終究是念着當年鞍前馬後的情誼,不以自身的名義捐助,而是讓自己以敦化坊的名義捐助,首倡之功便落在自己身上了。
對範铮而言,區區首倡之功,于他不痛不癢;
于陸乙生而言,這便如兄長一般,正式有了一個官身,雖然隻是文散官。
想想敦化坊當初跟随範铮的仆從,不管是孫九還是陸乙生,都撈到了一個官身。
多少人奮鬥了一輩子,還在“吏”或“流外官”的身份上裹足不前,陸乙生就是管了一下本坊便能撈到官身,還有何奢求呢?
“縣侯,嘿嘿。”
候在坊門處,見到範铮騎着黃栗細馬歸來,陸乙生的笑容,綻放得比娶親那天還美。
範铮下馬,嫌棄地擺擺手:“收收味,多大一個将仕郎啊!陸甲生那厮還是宣德郎了呢。”
陸甲生那标志性的肚腩,從武候鋪顯了出來:“又說本官壞話!哼哼,我的宣德郎是輕易得的麽?那是托了彌勒教徒之福哇!”
說起功勞,陸甲生面現得色。
一百零八坊正呢,可就他陸大郎獨占鳌頭,高居宣德郎之位。
要知道,即使是去宣陽坊萬年縣衙,明府、贊府、少府都得和顔悅色,讓陸甲生坐于他們一旁呢。
拍拍猶如身懷六甲的肚皮,陸甲生笑道:“二郎之事,多謝了。”
範铮呵呵一笑:“多大點事?陸乙生随我奔波了幾年,也該有一個官身了嘛。”
陸乙生的笑容斂了斂:“縣侯,蝦蟆更夫抓獲兩名觊觎酒坊的賊人。”
範铮笑而不語,陸甲生翻了個白眼:“老規矩,腿打折,扔武候鋪。”
旁人聽了直笑。
隻要他們沒把人打死,誰能說聲不對?
扔給武候鋪,則是給武候們一個功勞,相互示好,日後武候們對敦化坊之事也多上心一些。
陸乙生嘟囔:“上次太醫署來取酒精之事,不了了之了麽?”
别說陸乙生氣量不大,他也曾經受過姜茯苓恩惠,難免會有傾向。
範铮苦笑:“你以爲世間的事,非黑即白?姜茯苓之事,确實弄倒了一批人,可哪裏不都是跑了穿革履的、抓了穿草履的?”
看到陸乙生忿忿不平的樣子,陸甲生飛了他屁股一腿:“瓜皮!要是有人攀咬到縣侯,你不得挺身而出,先頂住再說?”
範铮飛起一腳,踢到陸甲生屁股上:“怎麽說話呢?不盼着我點好?”
陸乙生恍然大悟。
難怪那些世家千年不倒,原來是頂缸的人多啊!
範铮沒細說的是,姜茯苓事件,涉及的不僅是太醫署,種種迹象表明,許多藥行、醫館都可能涉及。
連姜茯苓本人都隻是逮了兩個倒黴蛋出氣,沒法再細究下去了。
本來同行就是冤家,太醫署有酒精使用的消息,就足夠讓人觊觎了,你還真能把長安城的同行都抓了不成?
更讓姜茯苓窩火的是,操作這些蠅營狗苟的勾當,其中居然還有姜氏藥行的人。
衣食無憂的姜茯苓勃然大怒,當衆宣布金盆洗手,從此相夫教子。
法不責衆,就體現在這裏。
就算是永徽天子追責,最後也隻強行關閉了涉事最深的那家藥行,抓了幾個人到大理獄體驗生活。
酒精是各家的剛需,爲此不惜铤而走險,但産量就是個巨大的瓶頸。
不說敦化酒坊的設備、生産能力問題,就是生産酒精的糧食,也限制着做大做強。
在關中糧食普遍緊張的前提下,能讓敦化酒坊繼續造酒精,已經是朝廷最大的善意了,擴大規模的糧食,打哪兒來?
陸乙生恨恨地踢了一腳坊牆,不知道這一肚子氣該咋撒。
年輕人呐,還殘存着那點可憐巴巴的正義,殊不知在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正義。
範铮笑了笑,拍拍陸乙生的肩頭,轉身回侯府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總需要存在一些爲正義犯傻、執着的年輕人,不然世間的光線太過灰暗,不是嗎?
——
“阿耶,耶耶不聽話!”
範鳴謙撅着嘴,跑過來告狀,一臉委屈。
範老石的身體,自上次痊愈之後,體質差了許多,舞槍弄棒的事也隻得停了。
但是,範老石又閑不住,于是在府内花壇開辟了點菜地,種菜。
範铮本人對花花草草也不太感興趣,除了留一片讓杜笙霞想種啥種啥,其他的也将就範老石了。
至于說冷天沒法種菜,那也不是絕對的,草棚搭起,披上厚實的白氈、毼布,内裏早晚搭火炭盆子,一樣能種一些蔬菜。
當然這奢侈的法子是沒法推廣了,連陸甲生都不敢這麽玩,隻能隔三差五到侯府來偷菜。
然後呢,範老石前兩天輕度中風,請了姜白芷診治過,開了湯藥,同時要範老石靜養,少走動、多卧床休息,最多一旬可恢複如初。
歲數大了,中風能及時救治,身體還是能慢慢恢複過來的。
可範老石不曉得是哪根筋沒搭對,略略恢複一些,就叫嚷着要停藥湯,還要掄着小鶴嘴鋤去刨他的菜地。
對于家人的勸阻,範老石吹胡子瞪眼,咆哮如雷,連範鳴謙都被罵了兩句。
好在如今的範鳴謙也堅強一些了,雖覺委屈,卻未落淚。
範百裏負手,老氣橫秋地歎息:“作!”
連元鸾的擰耳與老子蜀道山都沒得作用了,可想而知,倔到了什麽地步。
範铮領着兩個娃兒,慢條斯理走到菜地前:“大郎、二郎記住了,久病床前無孝子。即便府上不乏防閤,可哪個防閤能長期忍着惡心,照顧一個動彈不得的中風患者?”
“僅僅是病還行,若是連病帶作,早晚有一天,屎尿拉犢鼻裈裏都無人過問。”
範老石陰沉着臉,提着鶴嘴鋤起身,望向範铮的眼色飽含着怒意。
“看來阿耶是恨不得給我一鋤。”範铮眼裏閃着惱火。“要不,伱給了這條命,還是趕緊取走,省得日後受你折磨。”
範老石悶哼一聲,鶴嘴鋤擲地,轉身離開菜畦,回床躺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