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院公房,房門通開,房中情形一目了然。
姜茯苓雖受聆訊,腳爐、茶湯、小食卻一樣不少,女書令史還殷勤地爲姜茯苓單獨享茶湯。
沒法,學醫的人講究多,哪怕是同樣的材料吧,鹽應加幾許、粟應有多少、蔥蒜應幾何,姜茯苓說得頭頭是道,竟讓人無話可說。
按這比例調出來的茶湯,一定是健康了,可滋味……大約也就姜茯苓能享受了。
這做派,不像是在接受聆訊,倒像是上門做客。
沒法子,袁異式雖受托查姜茯苓,可她那比白紙強不了多少的職司範圍,用得着查?
袁異式能一眼就看穿了,某些人的目的并不在于監察姜茯苓,而是打算以察院來拖住她,方便竊取她的權柄。
啊呸,這種事,你們怎地不從吏部司下手啊!
姜茯苓要真有點把柄,袁異式能直接送她進台獄,可一個清清白白的人,你還能往她身上潑髒水麽?
直接走通吏部司,讓她右遷到一個不相幹的衙門,這不就自然繼承了麽?
想釣魚都舍不得打窩,活該你一輩子走空!
又不是爲了自家的利益,袁異式才不會蠢到連餘地都不留。
“太醫令姜茯苓,對于太醫署内藥材的調動,伱當真不知情?”
袁異式說着自己聽了都想打瞌睡的車轱辘話。
姜茯苓呵呵直笑:“第十九遍沒營養的話。太醫署内都知道,我實際執掌的,也唯有酒精一物。”
“把我拖在這裏将近一旬了,他們應該得逞了吧?”
老監察史南宮糊塗從門外走進來,在袁異式耳邊說了一通,袁異式臉色變得怪異。
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文牍,袁異式開口:“并未,陛下将酒精收入了内侍省。你的聆訊也結束了,回家吧。”
姜茯苓愣了愣,發出樊大娘般驚天動地的笑聲:“偷雞不着蝕把米!該!”
“但是,禦史台想讓老娘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呵呵,不給一個說法,莫怪老娘去立肺石、敲登阖鼓了!”
毫無證據,将姜茯苓在這拖了一旬,想輕輕松松把姜茯苓打發了,想啥好事?
沒聽說過“請神容易送神難”嗎?
再想想此舉算是公然得罪了姜氏藥行,袁異式也頭疼無比。
好處,還真不是那麽好拿的。
連禦史中丞張文琮出面安撫都不好使,什麽“這也是爲你證清白”之類的話,在發威的母大蟲面前屁用不頂。
多少年沒敲響的登阖鼓狂槌,散朝之後準備堂廚、廊下食用膳的官員們罵娘了。
登阖鼓響必有冤,天子須得受理,大夫以上官員同樣得入殿見證。
肚子已經出聲抗議了啊!
正準備飲粥的永徽天子怔了一下,滿眼的無奈:“看看是誰在立肺石、敲登阖鼓。”
早有尤福貴回禀:“是今日朝議中提到的太醫令姜茯苓,想來是不忿被整治到察院數日。”
尚食奉禦孫九緩緩伏身:“姜茯苓菩薩心腸,于敦化坊有施救之恩,便是臣這殘軀也虧了她醫治。”
“孫九雖不是什麽好人,但知恩圖報還是懂的。不敢令陛下爲難,隻求給個公道。”
尤福貴瞪了孫九一眼。
什麽殘軀?
你哪裏殘了?
這是指着和尚罵秃子麽?
永徽天子龍心大悅,一口飲盡微溫的粥:“朕允了!”
孫九越重恩情,天子越信任他。
有底線的人,天子放心使用。
那麽,應允一點不過分的要求,也很正常嘛。
這也是孫九第一次正式提要求,顔面要給的嘛。
再說姜茯苓是當年的知情人,不過分的要求,永徽天子是必須給的。
重聚太極殿,大臣們饑腸辘辘,皇帝有米粥果腹,精神狀态截然不同。
“太常寺太醫令臣姜茯苓有冤,請陛下徹查!”
着綠色官服的姜茯苓厲聲道。
不待尤福貴擺拂塵,永徽天子已開金口:“準!”
範铮煞是驚訝,本以爲姜茯苓吃了這個啞巴虧,老老實實回去太醫署,或者耍點小脾氣辭官了,想不到竟是來告禦狀!
啊麽,這婆娘平日倒是英姿飒爽,可也沒想到膽大成這樣啊!
太常寺内,估計有人得倒黴咯!
“一告禦史台,無憑無據讓臣接受近一旬的羅圈話;”
“二告太常寺,要奪下屬權柄,一句話的事,偏偏要用魍魉之策惡心人;”
“三告諸年來,于各處擠占盜用酒精之舉。”
彪悍的婆娘不用退讓,反正酒精已經不歸她管了,不招惹是非,但是非已經上門了,就拿醫刀削它!
别忘了,醫師也是玩刀的人!
禦史中丞張文琮苦笑着出班領罪。
懂的都懂,禦史台看上去威風八面,實際上真不能百無禁忌地履行職司。
沒有天子的強力支持,禦史台就是一幫擡嘴皮子耍的。
袁異式受托這種事,禦史台雖天天講清廉,也沒法阻攔他收外财的。
講道理,一個官員入禦史台,能囫囵着出來都是僥幸了,你姜茯苓一點罪沒受,很講規矩了!
要是讓丘神勣審案,先來一個仙人獻果,再來一個玉女登梯,就是海瑞到了也得低頭,包拯到了臉也得白。
然而,錯了便是錯了,在皇帝面前,狡辯是下下策。
長孫無忌難得地堆起笑臉,看向尴尬的李道宗。
李道宗黑着臉出班:“臣李道宗,掌控太常寺不力,願領罰。”
範铮微微搖頭。
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
姜茯苓能告禦狀,早就抛開一切顧忌了,又豈是你李道宗一聲認罰能解決的。
多數婆娘,感性更大于理性。
恰好,姜茯苓也是,至少這一刻是。
“臣隻求徹查,諸事不顧,甯願辭官不做!”
姜茯苓一掀桌子,還不曉得有多少人要遭殃。
永徽天子看向唐臨:“大理卿公正不阿、不枉不縱,可願爲朕徹查此事?”
李乾祐微歎,張文琮心頭略慌。
這表明,永徽天子對禦史台,有那麽一點不信任了啊!
唐臨緩緩出班舉笏:“臣唐臨,自當爲陛下盡犬馬之勞。隻不知,陛下是查聆訊太醫令一事,還是盜用酒精一事。”
永徽天子喝道:“全部徹查!”
長孫無忌并未有一絲反感之意,可見竟是默認司法權歸天子所轄了。
輔政大臣,講的就是一個“輔”字,這才是臣子本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