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範铮意識到天子的失誤,也沒法指出來。
失誤已生,隻能盡量彌補,而不是在一味無意義的指責。
範铮的定位,從來不是诤臣,更不會跳着腳怒斥皇帝。
精幹的吐谷渾前引仆射素和貴,引良駒百匹、大鹽數車、黃牛牦牛犏牛共百頭,代大唐河源郡王、弘化公主驸馬都尉、吐谷渾烏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諾曷缽朝見永徽天子。
自然了,還是要先經鴻胪寺這一關。
吐谷渾稀奇古怪的官名中,前引仆射絕對是比較罕見的。
素和貴并不姓素,姓素和,鮮卑人,姓氏漢化的話應姓“和”。
在少數鮮卑人爲上層的吐谷渾,素和貴這個鮮卑人當官,并不是什麽難事。
老實說,除了戴羃籬、服飾有差異,範铮看不出素和貴與唐人有什麽具體差别。
知識點:唐人的羃籬一般是女子所戴,吐谷渾卻恰恰是男子所戴。
想來,大約是策馬奔騰時,蚊蟲打臉受不了吧?
吐谷渾這種半松散的國度,前引仆射與尚書、侍郎、長史的差異并不大,看誰手頭兵馬多。
“鴻胪卿說笑了,外臣怎敢與屢越唐古拉山的乙弗摩诃尚書相提并論?”
倒不是素和貴自謙,他的權勢真沒法與如日中天的乙弗摩诃相比。
乙弗摩诃大勝而歸,馘耳逾千,讓沉寂了好幾年的吐谷渾,爆發出無邊的熱情。
大約,步薩缽可汗時期的丞相天柱王,也就如此了吧?
可是,嫉妒不來,乙弗摩诃是從柏海出來的鮮卑人,出身沒有問題,戰功是一點點拼出來的。
假以時日,乙弗摩诃大約能與大唐上邦的名将抗衡吧!
乙弗摩诃要是羌人出身,素和貴難免要下一點絆子了。
沒戰功,在吐谷渾就不得重視,素和貴被一腳從富庶的大莫門城踢到苦寒的祁連山下,多少是有些想法的。
整個吐谷渾,東面靠近大唐鄯州的地方,最爲富庶,爲半耕半牧地帶。
範铮呵呵笑道:“是喬科馬,還是祁連馬?”
素和貴笑道:“鴻胪卿懂行,祁連馬。”
不說青海骢,是因爲青海骢數量稀少,據說隻有青海中心的龍駒島能産出,放其他地域都不行。
青海骢是好馬,就是太金貴,難侍候,養大爺呢!
範铮又不是武将,對戰馬的執念沒那麽強烈。
寶馬能跑,寶驢難道就不行?
要是能一次貢上百匹青海骢,它就不配是寶馬!
物以稀爲貴懂不懂?
範铮家那匹禦賜黃栗細馬,都隻能防閤來養,他可沒那興趣鏟屎。
那種傳說中爲了馴馬,整天與馬呆一起,甚至到同睡地步的人,範铮隻能說,雖不懂、大受震撼,佩服得六體投地。
尊重吧,反正範铮本人是做不到。
是婆娘不軟,還是床榻不香?
“前引仆射既然牧于祁連山下,可有意向大唐出售馬匹?”
範铮暗暗下鈎子。
素和貴眼睛一亮,卻又很快黯淡下來。
對于與大唐的糧食、茶葉、綢緞諸物,素和貴也很眼饞,偏偏可汗限定了吐谷渾每年準予互市的馬匹數量,明明有馬卻轉化不成需要的物資。
祁連山下當然有地方種青稞的,可數量太少啊!
忠誠這個東西,素和貴現在還是有的,隻是不太多。
“外臣,外臣這裏沒有渠道啊!”
事實上,馬在大唐就是硬通貨,與開元通寶一樣,硬梆梆的。
素和貴有馬,可他所在,沒有少府監下轄的互市監。
沒錯,在邊境上與番邦官民交易,是互市監的職司。
互市監交易得牛馬駱駝之類的,須上報地方州府,然後由太仆寺官吏接收。
其中,上等馬匹送長安。
所以你說諸牧監的馬種,怎麽可能不退化嘛。
範铮招手,穆古呈上一張簡略版隴右道輿圖。
“這裏,這裏,是你祁連山之地嘛。黑水,也就是張掖水,過祁連山,入甘州。”
甘州地雖廣,卻隻設張掖、删丹二縣,删丹山與焉支山是一座山,譯名偏差而已。
祁連山距張掖城二百裏之遙。
“若我說服陛下,于張掖之外設張掖互市監,前引仆射一年能賣多少馬呢?”
範铮蠱惑着素和貴。
素和貴驕傲地咧嘴:“細馬不下百匹,若不拘優劣,二千上下。”
看看,細馬的出産比例,确實不高。
也别覺得粗細馬匹二千匹少,素和貴隻會售五齡以上的成馬,四齡以下不劃算賣。
而且,真賺到了,素和貴不會悄悄從其他部族弄馬匹過來,中間商賺差價麽?
“但是,”素和貴眼裏閃着精明的光芒,“據外臣所知,蕃人欲籴糧食,得由府州、戶部金部司節制。”
旁邊的要朝朱直呼好家夥!
素和貴看上去對大唐了解不多,可功課早就做到了家,互市有幾道門檻他是一清二楚啊!
即便是範铮,對金部司這一頭也很不了解的。
要朝朱突然笑了:“要說諸司,或者爲難,偏偏金部司易如反掌。”
嗯,老要你早參的時候,沒酒味嘛,咋說胡話了呢?
要朝朱笑道:“堂尊大約還不知道,吏部員外郎馬載那裏,昨天私下知會了我一聲,明天旨授戶部金部員外郎甄邦。”
範铮的第一反應是:這不瞎扯嗎?他還是個娃兒啊!
轉念一想,範铮自己都笑了。
多少年了,甄邦不早就成丁了嘛,還娃兒。
固定思維還真難改喲。
從戶部從九品上主事,一躍成爲唯一的從六品上金部員外郎,跨度不可謂不大。
但是,在新君登基的初期,晉升往往是超常規的。
便是在禦史台,從九品下錄事甄行,也一躍成爲從七品下主簿。
“要少卿莫胡說,即便甄邦那娃兒真爲金部員外郎了,也不能超出法規來辦理此事。”
範铮擺手,就是嘴角咧得都露出後槽牙了。
本官知道不該得意,可忍不住啊!
俗人,就這德行。
素和貴忍不住刨根問底:“這位即将就任的金部郎中,與鴻胪卿有何關系?”
不懂就問,說話說半截的最讨厭了!
要朝朱笑道:“與堂尊同坊、稱堂尊舅父、爲堂尊弟子、堂尊引入公門,你說什麽關系吧。”
範铮咧嘴擺手:“别聽他吹噓!私不廢公,該怎樣還怎樣。”
素和貴颔首,笑容燦爛。
穩了,金部司都同意了,糧食不是事。
鴻胪卿一定是謙虛,一定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