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縣宣陽坊,縣衙斜對的琅琊郡公府,白幡飛揚,哀聲恸天。
大唐名将牛進達,薨。
其日,天子诏“其遭蟲水處有貧乏者,得以正、義倉赈貸。雍、同二州,各遣郎中一人充使存問”,并爲牛進達罷朝三日。
唐初三日一朝,罷朝三日,也就是免了一次朝會。
但諸司的運轉依舊,緊要政事、國事仍通過政事堂與兩儀殿處理。
準動用正倉赈濟、借貸,這是極少出現的事,實在是損失略大才讓永徽天子下了決心。
好歹,永徽天子不像太宗那貔貅性子,赈濟方面是比較痛快的。
沒轍,自改元以來,不是這裏水、就是那裏旱,某些人還觊觎着寶座,若不能盡快穩定下來,保不齊橫生枝節。
朝廷不給災民錢糧,他們是沒法盡快恢複的,總不能捂着他們的嘴,不許他們哭吧?
永徽天子心頭在嘀咕,是不是永徽這個名頭太大了,導緻承受不起?
正月十九日。
黃門侍郎、平昌縣公宇文節加銀青光祿大夫,依舊同中書門下三品;
守中書侍郎柳奭爲中書侍郎,依舊同中書門下三品。
“守”字在官方術語裏,指以低品秩官身任高職事。
中書侍郎正四品上,柳奭原職兵部侍郎爲正四品下,用“守”字恰如其分。
這一次是正式把柳奭品秩提起來了。
鴻胪寺中,少卿要朝朱、寺丞田達真、典客令穆古有幾分不忿。
中書省、門下省的侍郎,都可以同中書門下三品,視爲宰相,爲什麽自家堂官倒不行!
摘下尉,捧着賀鈎雄的茶湯,不鹹不淡地吃了一口,範铮笑道:“你們還真是閑的!”
加不加同中書門下三品,對範铮而言真沒那麽重要。
一個書不怎麽讀、武幾乎半殘廢的小坊正,能混到九卿之一,祖墳都快噴火山了好嗎?
非要争那個宰相之名做什麽,又不多拿一文錢俸祿。
雖說堂廚确實不錯,可官廚也差不到哪裏去,同樣是指定場所種植、養殖的産物啊!
比如說官廚裏吃的鴨子,斷不是東市、西市裏嗉囊強行塞滿砂石、糠秕的鴨子,而是司農寺鈎盾署供應的活鴨,嗉囊半空,生命力頑強着呢。
譬如今日,食手一刀封喉,倒提鴨腳、鴨翅根放血,直到鴨子再不掙紮了,才将鴨脖子别于翅膀下,扔于木盆,沸水燙之拔毛。
孰知那鴨子被水一激,竟跳出木盆,倉惶着滿衙亂跑,雜役們手忙腳亂地追了一裏餘,才算将鴨子正法了。
心頭惶恐的食手,伏地向範铮乞罪——因爲,鴨血淋了半個鴻胪卿。
若是講究一些,再據此占蔔個吉兇,食手雖死亦難辭其咎。
那些玄乎的事,未必有人盡信,但想收拾你時,他們一定信!
“既然知道有過,把鴨肉做得香一些,讓本官口齒給它定罪。”
範铮一本正經地開口。
食手兀自篩糠,田達真一腳踢到他屁股上:“還不趕緊把鴨肉做好,請堂尊給它治罪!”
傻的,聽不到堂官說是“過”而不是“罪”麽?
食手大喜,爬起來叉手,轉身奔官廚而去。
要朝朱大奇:“堂尊仁慈,下官是佩服的。隻是,身于與禮部一脈相承的鴻胪寺,兇儀之事也在執掌中,堂尊就沒一點忌諱?”
範铮笑道:“就是忌諱,才要将它超度了啊。”
哄堂大笑。
能在鴻胪寺裏厮混的,怎麽也得有點文化,不能開蒙了就混入官員體系不是?
所以,範铮的“超度”,幾乎都秒懂。
鴻胪寺此時在衙中的數十号人,心頭都松了許多。
堂官不罪食手,其人好處得多,想來不至吹毛求疵。
在這麽一個堂官手下做事,想來都能多活幾年。
官廚做好膳食,那隻鴨子果然被綁成了葫蘆狀,送到範铮案上。
範铮輕咳一聲:“本官說兩句:願鴨子爲本官超度後,來生可以自由飛翔。開吃!”
說兩句,那就是兩句,範某沒有來回講正确廢話的陋習。
正常狀況下,任何一個官員,不逞官威、不說廢話的狀況下,能說一刻鍾的幹貨就很了不起咯。
現實往往是,台上滔滔不絕,台下暗暗罵娘,洋洋灑灑數萬言,總結下來無一物。
範铮不是陸飛甲,也不是陸甲生,不能一人橫掃整隻葫蘆鴨,隻能拳拳盛意地邀請要朝朱、田達真、穆古一并下箸,倒讓寺中官吏覺得堂官親近僚屬。
穆古歲數偏大,這種耙爛的葫蘆鴨最對他胃口。
有些人會因病忌口,倒是穆古身體賊棒,連邏些城他都去回來了,嘛事沒有。
當然,與使節界的安興貴、唐儉、王玄策相比,穆古的功績是沒法拿出手。
沒法,大唐的使節太不講武德了。
烈日當空,星星的光芒怎能看到?
“堂尊,典客署中,随右武衛将軍鮮于匡濟,至吐蕃邏些城吊祭的兩名掌客已歸。”
穆古置箸。
典客署正九品上掌客共有十五人,常有随行出使而功勞不顯的。
沒轍,安興貴、唐儉、王玄策不常有,能正常履行職司的官吏,已經殊爲不易了。
要知道,世間還有多少官吏,純粹在混日子。
範铮聲音沉穩:“讓他們明日到我公房來,禀報所見所聞,寺丞記得詳細記錄。”
田達真忍住笑意:“堂尊,明天可是休沐日啊!”
範铮失笑一聲,倒是忘了此節。
“後天早上吧,記得将他們功勞寫清楚了,考課報上中。”
不要說範铮偏心,上中之評在大唐幾乎到頂了,但出使吐蕃的難度穆古是知曉的。
路途、山坡且不說,關鍵是那種喘息不止、昏沉惡心的感覺格外難受。
範铮倒不關心松贊幹布葬于何處,他想知道文成公主的近況、吐蕃權力層的改變、以及是否有異動。
沒法,這隻居高臨下的雪豹,實力不弱,還占據了地利,範铮得關心他們有沒有東進之心。
畢竟,大唐這隻強壯的大蟲,四面群狼環視,若全力對付高句麗這個宿敵的話,可能會讓吐蕃再度坐大。
兩面兼顧的話,坦白說,做不到。
範铮突然想到了永徽元年的失誤,默許吐谷渾趁吐蕃國喪還擊了吐蕃一手,卻失了大義,日後吐蕃要滅吐谷渾時,大唐真不便插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