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之議,自是在太極殿中。
太真觀兩名坤道之議,再桀骜不馴的大臣也老實閉嘴。
長孫無忌的眸子裏,難得地帶上一絲真誠的笑意。
兕子,她平安長大了啊!
長孫無忌曾親自到太真觀上香,與隐隐有出塵之意的鳳真交談,看過她的狀态,詢問過悟真觀主,終于确認,外甥女已經平安度過劫難。
哎,就是太冷清了,與小時候那個甜甜地叫“舅父”的兕子差異太大。
不管怎樣,阿妹的血脈在世間安然,長孫無忌就覺得歡喜。
大德,必須有兕子一份,就是皇帝也不能阻止,我長孫無忌說的!
玄谟禅師、悟崐寺主、陳矩年觀主諸人,俱是聲名遠揚、德行無虧之輩。
出家人當然并不全部都是六根清淨,藏污納垢之輩也不少,但推出爲大德者,必須潔白無瑕。
就像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可它全靠淤泥裏的根供給養分呢。
所以,看古書的時候啊,多想想。
一個無阙的君子,有時候比有阙的人更可怕。
許久,侍禦史丘神勣出聲詢問:“何以不見大興善寺标杆禅師之名?”
可見,讓标杆出現在名冊上,竟涉及了多方的博弈。
範铮出班:“此人原身爲長安令杜善賢,标杆之名乃先帝禦賜,因爲官不辨善惡而命其出家。”
“本官身爲雍州長史時,從未聽說标杆有何善行,道佛辯經亦未見其有何建樹,何故竟薦爲大德?”
何以見德?
長孫無忌的嘴咧了咧,沒出聲。
幾年未出聲,有人以爲某吃齋念佛了呢,某當年親手打下去的标杆,都敢擡到眼前來戳一戳了。
沃鯌腆着肚腩出班:“既然有紛争,何妨召标杆禅師上殿,考校一番佛經、詢問一番功德?”
這個瓜慫,壞得很!
祠部司掌天下觀寺,不敢說對長安城數以千計的比丘了如指掌,起碼知名人物的狀況是了解的。
标杆禅師身爲比丘,能背經文不過三篇,連《毗尼日用切要》都背得恍恍惚惚,若不是因爲奉旨出家,早追回度牒了。
大德?
嘿嘿,缺德吧!
想送标杆上大德之位,其實是想打臉太宗、打臉長孫無忌;
至于範铮,那是被殃及的池魚。
不好意思,即便範铮現在是九卿之一,依舊未能成爲某些人眼中的對手,份量不足。
讓标杆上殿背經文,那些拼命支持的人勢必出醜,甚至可能因此失去朝廷、皇帝的信任。
倒不是說标杆沒文化,可他從來就無心向佛!
功德……對于标杆更是一種奢侈,他于大興善寺度日如年,功課都勉強,談何功德。
李世民、長孫無忌這兩郎舅壞得很,讓他出家爲僧,卻不給期限。
這是讓他一輩子吃齋呢。
侍禦史鄒久酒出來打圓場:“丘禦史不過是随口一問,并無較真之意,不必如此費心。”
範铮冷笑一聲,正欲乘勝追擊,卻見禦史大夫李乾祐微微搖頭,獬豸冠在輕晃。
正了正頭上的三梁冠,範铮垂下了眼皮。
不看僧面看佛面,人活于世間,總有些人情要顧,老堂官李乾祐曾經也頗關照範铮,情面不能不給。
範铮不是水浒那個沒面目焦挺。
沒面目一詞,一是不講情面,二是如焦挺一般丢臉。
長孫無忌眼皮擡了擡,掃向看熱鬧的司徒李元景。
不是每一個問題都有準确答案,幸好某胖胖也從來不是需要答案之人。
有些事情,隻要心頭有方向就足夠了。
大德是一種榮譽,也是一種束縛。
永徽天子手持名冊,斟酌了許久,才持禦筆親批。
然而,範铮不經意地看到,永徽天子眼中掠過一絲不滿。
他究竟不滿什麽?
範铮雖不是一味揣摩上意之人,卻多少心頭打了個問号。
禮部尚書之位,由房玄齡長子房遺直接任。
房遺直履曆雖略短,卻承梁國公之嗣,之前也一直在禮部司爲官,勉強也補得了。
——
逢赦而歸的薛萬徹,在空曠的府邸中,迷迷糊糊地灌着蝦蟆陵郎官清酒。
府中人員稀少,除了幾個部曲,隻有身爲縣侯之子獨存,其餘子嗣漸漸散于諸地爲小官。
《舊唐書》上,明确記錄,薛萬徹于貞觀十五年随李世勣大破薛延陀,以功别封一子爲縣侯。
按這文字,說明薛萬徹不止一子。
薛萬徹尚丹陽長公主,是在貞觀十八年,顯然是長公主爲續弦了。
“萬徹蠢甚,公主羞,不與同席者數月”,看上去有點純情小狼狗的樣子,但是可能麽?
估計是當時的薛萬徹自慚形穢,隐約有自卑感所緻。
丹陽長公主也沒陪伴薛萬徹幾年,還是薨了。
若有她相約束,薛萬徹斷不至于走向不歸路。
房遺愛不知何時坐到了薛萬徹身旁,一缽噴香的牛肉,一壇西市腔酒,飲得有滋有味,不時與薛萬徹碰一下壇子。
薛萬徹欣賞房遺愛,隻是欣賞他的力氣,不是欣賞他的武藝。
“怎地,堂堂太府卿,竟肯纡尊降貴,來看我這不中用的庶人?”
薛萬徹狂笑。
其實,薛萬徹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庶人,他身上的武安郡公爵位可未曾削呢。
隻是,這一趟回長安,物是人非,唯阿弟薛萬備仍存。
兩唐書唯《舊唐書》提及薛萬備卒于薛萬徹前,偏偏葬于長安高陽原的薛萬備墓志提到受牽連流至交州。
史料打架了,唯有以墓志爲準。
至于《資治通鑒》提到流交州,算了吧,這本書不能當史料看。
查不到的情況下,以史書爲準(竊笑,機智得一匹)。
薛萬徹卻有意疏遠阿弟,唯恐連累了他。
但是,血脈相通,又怎是他說不牽連就真不牽連的?
房遺愛苦澀一笑:“想我房二郎大好男子,不去上陣搏一個萬世流芳,卻身處太府寺,爲朝廷守着那些财物,猶如看門狗。”
這就是典型的志大才疏,房遺愛若上陣啊,連趙括都不如。
說話一向尖酸刻薄的薛萬徹卻顧不上打擊房遺愛,一口飲盡壇中酒,壇子向外一擲,落于假山石上,砸了個粉碎。
“薛某爲大唐征讨仇寇,縱未曾攻下泊灼城,亦斬了所夫孫。竟因小人诽謗,去職流象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