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二堂。
範铮巴掌拍得案闆咣咣響,指着束蒼的鼻子足足罵了一刻鍾。
“就知道莽!知不知道,血湧上頭的時候,莊戶管你是不是官,掄家夥就打!”
還不是危言聳聽,打到上頭的時候,就是對面站着親阿耶也止不住勢頭。
真打了,就算你過後對莊戶加以懲治,也隻是亡羊補牢。
對李巢敢抗命、對群架敢插手,生死無懼的束蒼,乖乖垂手,聆聽着範铮的訓斥。
這一位不僅是上官,更是自己的授業恩師,别說隻是罵兩句、來個吐沫淋浴,就是踹上幾腳也得生受着。
看着性情剛直的束蒼被噴,還頻頻賠笑點頭,駱賓王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好像當年,阿耶在世時,也這麽噴過胡鬧的自己啊!
駱賓王知道,雖說自己行事端正,可心底總有那麽一點陰翳,卻無師長可以當頭棒喝。
莫名其妙地,駱賓王心頭酸溜溜的。
待範铮罵得差不多了,王福畤才飲盡茶湯,笑眯眯地打圓場:“别駕也莫太苛責,司戶府也是心系黎庶,才貿然插手。”
範铮可以臭罵束蒼,卻不能對王福畤無禮,師出無名。
“參軍不知道,玉不琢,不成器;徒不訓,不子弟。”
範铮的歪理邪說一套一套的。
王福畤暈了:“這個‘子弟’啥意思?”
範铮才想起,這個時代還沒有洋芋。
“這是雲南方言,誇俊秀呢。”
束蒼咧嘴笑了,沒心沒肺的,好像鬓角就插了一枝花似的。
“回去好生想想,要怎樣才能以最小的風險,控制事态的擴大。”
範铮沒好氣地瞪了束蒼一眼。
朝廷下設的裏正、村正、保長是幹嘛用的?
一層層揪下去,不是天災人禍鬧到餓死人,就掀不起大浪!
需要你一個小小的司戶府以身犯險?
束蒼出了二堂,在天井裏吐了吐舌頭,扮了一個鬼臉。
“别駕要求高了,束蒼雖不谙民曹處理流程,卻一片赤子之心,難得。”二堂裏飄出王福畤的聲音。
束蒼樂得蹦了一下,要不是場所不對,他能來上一個空翻。
範铮哼了一聲:“參軍不必袒護他。若非看他長了兩根硬骨頭,本官才懶得撈他起來。”
“參軍有空,多教導他做事之法、處世之法。”
束蒼的眼眶微潤。
果然,舅父還是惦記我的。
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臭皮袋。
争水之事,并非隻是藍田縣獨具。
大大小小十八場群架,十一場爲官吏适時趕來制止了,六場群毆,好歹沒動銳器,就幾個輕傷。
唯獨一場是兩名村正角力,居然搞得在場的官吏都喝彩,這叫什麽事?
好吧,隻是一較個人武勇,那也不是太過分,畢竟整個大唐都武風昌盛。
但是,官吏喝彩,是不是味道不對?
六名村正各自吃了二十笞,莊戶被趕開,引水時間在官府的主持下劃分。
歪一下嘴,即便官吏秉承公正的原則了,這一碗水依舊端不平,順了兄意失嫂意。
哎,當家難,範铮終于理會得“不癡不聾,不做阿家阿翁”的精髓。
諸縣處理争水的群毆,還是闆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按律令,至少得杖數十人的。
可正是農忙時節,杖傷了人,不得誤了農時?
藍田尉薛奉镬代縣令至光德坊州衙,上書認錯,對岱峪水争水處理不及時表示認罰。
這就是官面文章。
藍田令也是賊精,知道範铮對薛奉镬觀感好,就讓他來頂缸。
範铮有氣無力地擺手,實在沒興趣裝了。
“行了,回去告訴藍田令,好生安撫黎庶,遇事讓衙門官吏跑勤快些,别來本官面前走過場。”
務虛這種事,也不能完全否認其意義,但不能淩駕于務實之上。
别說藍田縣,整個二十縣中,有幾家不是手忙腳亂?
包括泾陽縣在内,哪怕在泾水有鄭國渠之類的水利設施,也架不住水位下跌,不少黎庶是一邊抹眼淚、一邊擔水澆自家的薄田。
别問範铮怎麽知道的,敦化坊雖然作坊略多了些,也不是沒有零星的菜畦。
——
東宮,顯德殿。
太子欲下太子令,招濮王及濮王妃入長安。
左庶子于志甯梗着脖子,面紅耳赤地咆哮:“此亂命,不可從也!濮王居均州鄖鄉縣,乃聖命所爲,殿下不能以太子令抗诏書!”
道理是絕對沒錯的,可于志甯說話的态度,卻讓太子生厭。
這也就是太子并不暴虐了,否則,憑于志甯的惡劣态度,殺了也就殺了。
至少,大唐已不能再換太子了。
左庶子許敬宗撫須:“殿下……兄友弟恭,實乃仁君。然現爲多事之秋,陛下聖體欠安,濮王入京,非時也。”
看看,意思差不多,你于志甯自己對比一下許敬宗,是個啥态度,說的是人話嗎?
大家都知道太子孺慕之情,卻隻能生生說成兄友弟恭,也是别扭之極。
少詹事高季輔和稀泥:“殿下情誼,令臣等歎服。唯時下朝中方下诏令,命諸藩、諸牧各守疆域,全力整治民生,無诏不許出界,故不合時宜。”
“依臣所見,殿下可賞賜濮王及濮王妃物件,并手書相慰,異日再重聚長安,可好?”
牧,指州牧、刺史。
太子中舍人李義府沉聲道:“殿下,臣以爲少詹事之言老成持重,可效之。”
莫看話語各不同,主旨就一個,濮王絕對不能動!
在這風起雲湧的時刻,連閑置在長安的彭王都爲範铮保舉,出任澧州刺史,歡天喜地出門去了。
别說是濮王了,整個雍州範圍,沒有一個親王的存在。
原因,自是爲了保太子順利承嗣。
李建成、李承乾兩樁事情,讓大臣們膽戰心驚,萬一這傳統再上演,可真熱鬧了。
太子似乎屈服了,讓李義府代太子舍人拟太子令,宣慰濮王府,唯賞賜之物多爲脂粉、紫熟綿绫。
唯有李義府因角度之故,瞥見太子目中那一絲笑意。
太子并非不知,此時不宜、甚至未來也不宜召李泰入長安城,無非是借此讨價還價,賞賜物件給李泰、閻婉。
同時,也是隐晦地向他們報平安。
至于大位,太子也不可能讓李泰染指。
九一八!勿忘國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