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侍郎高季輔攝民部尚書,張行成晉尚書左丞。
因中書令褚遂良所告,範陽開國郡公、尚書左丞盧承慶被外放爲益州大都督府長史。
不關範铮什麽事不是?
可吏部侍郎高季輔調走了治中亓官植,以盧承慶之弟盧承業接任治中,檢校尚書左丞,這就頭疼了。
由此大約能看出,朝廷對各方勢力均衡的态度,也大緻能看出範陽盧氏的實力。
吏部員外郎趙仁本對雍州的官吏遞補不加留難,卻出聲提醒範铮:“華容侯許久未曾關注門下弟子了吧?”
範铮叉手求教。
趙仁本輕歎:“禦史台監察史束蒼,爲監察禦史李巢所惡,尋了些許差池,逐出了禦史台。”
準确地說,就是束蒼太有原則,太遵循範铮當年的教導,不肯依李巢之令作僞,指證諸司賬務造假。
堅持原則的人,總是會付出代價。
沒将束蒼拿下台獄,都是李巢顧忌禦史台錄事甄行的緣故了。
不做僞賬、良心做人,有錯嗎?
但在泥沙俱下的時刻,清白就是個錯誤。
範铮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知曉李巢的飛揚跋扈是仗着誰的勢。
“既然禦史台看不上束蒼,我雍州民曹拟安置他爲司戶府,請員外郎成全。”
趙仁本輕笑:“下官雖官卑職小,卻也知是非曲直。束蒼雖年輕,卻能恪守本心,唯願此等後生茁壯成長。”
吏部員外郎的官雖不大,安排流外官卻綽綽有餘。
轉入雍州的束蒼,在二堂内叉手,激動不已。
授業之恩不提,範铮更是自己人生的導向,剛正不阿、無愧于心,自己終于可以略及一二。
(範铮:我沒有。)
雖因此被逐出禦史台,束蒼卻無一絲遺憾。
至少,當垂垂老朽時,可以對孫輩吹噓一番了。
至于說飯碗,敦化坊學第一批學生還真不愁無處落腳。
沒想到範铮的出手竟如此迅速,自己賦閑不到三日,就已安排到雍州民曹了。
反正是流外官,在諸司與在地方并無區别。
關鍵是,這表示自己的堅持,得到了範铮的認可。
“你能恪守本心,很好。但變通上略有不足。”
範铮還是沒忍住,批評了束蒼兩句。
憑什麽李巢讓你走就走,你又不是孤苦伶仃的小吏,我不就是伱們最大的倚仗麽?
早通聲氣,範铮能收拾得李巢滿頭包。
木已成舟,爲既定事實,補救措施當然是有,卻沒當場堵回去痛快淋漓。
“有事要尋尊長,不能這麽傻乎乎地扛着。”
束蒼滿面笑容,猶如在敦化坊學一般,仔細聆聽着範铮的訓導。
——
監察禦史李巢發現,每一名年輕的監察史都遠離他,能調配到身邊的監察史至少四旬以上。
哪怕是同爲監察禦史,劉谙、華鳴、袁異式等人,雖未曾言明,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嫌棄感溢于言表。
劉谙、華鳴好說,這倆貨或多或少與束蒼有些關系,瓜藤繞葛藤嘛,敵視都能理解。
可你袁異式上次不是還彈劾了範铮麽,不是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實際上,這話太絕對,世間不是非此即彼的二極對立關系,除了特定時期,真不一定啊!
“你,随我去監察民部。”
李巢指向一名年輕的監察史。
禦史台書令史盤長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監察禦史就莫白費心機了,敦化坊學出來的,與算學後期的學生,首要一條就是不做僞賬。”
“甯可全體離開禦史台,也不會屈從于他人,毀滅心中信念。”
對于束蒼的遭遇,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同門自然也就抵觸起了李巢。
原先令李巢監察民部的侍禦史鄒久酒,對李巢的妄爲也有不滿。
端公所爲,堂堂正正,結果吩咐你監察禦史出手,你打算栽贓陷害?
别說束蒼抵觸,就是換任何監察史去都得抗命。
若是聽從亂命,日後翻案,李巢一個王八卸甲,責任可全是造假的監察史扛着!
臉都不要了啊!
不那何,李巢帶着兩名年均天命的監察史,背着兩把能當彭排使的算盤,在或明或暗的嘲笑中進了民部。
民部主事甄邦,帶着兩名書令史,引李巢入縱深的公房内,縱橫有緻的書架上,滿是文牍。
“這是民部所有的卷宗?”
李巢吸了口氣。
甄邦挑動眉毛,露出滑稽的笑容:“怎麽可能?這隻是四司貞觀二十一年的賬冊,慢慢算吧。”
僅僅一年啊!
兩名監察史苦着臉臨窗而坐,由民部書令史依序抽出賬簿,手指頭溫吞吞地撥動算珠,八十老媪的動作大約也比他們快一些。
不是說他們就沒跟束蒼之流的交流過珠算技藝,可年紀大了,用大算盤成了固定習慣,六寸高、十五寸長的算盤,感覺手指頭都放不下去!
萊菔粗的手指頭,對上細得用指尖彈的算珠,還有得玩?
李巢看着他們行将就木的動作,恨不能把他們趕開,自己上手,不那自己就不懂珠算。
捂臉,李巢開始後悔了,爲什麽要将束蒼趕出禦史台?
過分了,當時讓他坐冷闆凳不就行了?
最過分的是甄邦,坐在高椅上,老監察史撥一下算珠,他晃一圈腦袋,頗有在坊學念“子曰詩雲”的模樣。
終于,一名老監察史算完一冊,掏出汗巾擦拭着滿頭的汗:“那個,主事,這個尾數似乎略有疑問。”
差額不大,三文錢而已。
甄邦卻搖頭:“貞觀二十一年的賬,本官逐一核查過,分毫不差。你自己複核一遍。”
監察史讪讪難言,李巢面色卻難看了。
“主事之意,隻能是我察院之錯?”
甄邦嗤笑一聲,不加辯解,兩名書令史在同一桌面擺上兩把十五寸長的算盤,一人上前爲甄邦翻頁。
左右遊龍再現,甄邦的手指頭幻出殘影,噼裏啪啦的算珠聲讓李巢失魂落魄。
草率了,魯班門前耍斧子,丢人現眼。
就是在察院,李巢見束蒼出手,也較甄邦慢得太多。
他當然不知道,單論珠算之速,甄邦冠絕天下。
手一停,算盤上的數目現了出來,與賬冊所載無半點偏差。
李巢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扇得啪啪作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