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青丘道軍歸長安,向重歸太極宮的貞觀天子複命。
雖爲偏師,薛萬徹卻打出了赫赫威名,也無愧貞觀天子關于三大将之評。
李世勣爲首,李道宗與薛萬徹持平。
然李道宗于遼東一役傷及腿腳,至今不能痊愈,恐與戰場再無緣。
封賞諸軍完畢,張阿難率着兩名内典引,吃力地擡着一個薄皮木箱。
貞觀天子笑了笑,張阿難面無表情地開口:“此乃青丘道諸将士奏折,彈劾總管薛萬徹肆意妄爲、盛氣淩人、欺淩将士,凡罪一十三條。”
薛萬徹的面色瞬間陰沉。
這幫狗東西,就沒看到在本總管約束下,他們才能取得如此戰功?
傲然挺身,薛萬徹舉笏:“諸事,實有。”
耶耶便是做了,那又如何?
大唐首重軍功,在薛萬徹輝煌的戰功下,就算是十三條殺頭大罪,也取不了薛萬徹的頭顱。
李世民擺手:“上書的将士,論及與卿不和,朕取功不取罪,燒了罷。”
咳咳,這話說得,好像他就沒看過那些奏折似的。
惱火歸惱火,貞觀天子尚不至于因此取妹婿頭顱。
這讓人傳出去,成什麽樣子了,大唐苛待功臣麽?
青丘道副總管、右衛将軍裴行方露出一絲兇戾之色,垂眉舉起笏闆:“臣裴行方啓奏,攻泊灼城時,總管薛萬徹屢屢對朝廷怨怼,出口辱及陛下及太子殿下。”
“其口出狂言時,别将某、折沖都尉某、果毅都尉某、騎曹參軍某均在場,可爲佐證。”
“若臣所言有虛,甘入台獄受刑!”
薛萬徹狠狠瞪了裴行方一眼,恨不能生啖其肉。
什麽仇什麽恨,你竟欲置我于死地?
薛萬徹顯然忘了,自己抽出的那一記馬鞭。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裴某并非君子!
“禦史大夫,此乃爾職司。”
司徒長孫無忌開口。
禦史台還有監督軍隊的職司,這一點明顯别于刑部與大理寺。
一般的征戰,查驗軍功什麽的,是歸察院管,而對薛萬徹這一級将領,唯禦史大夫李乾祐出面了。
青丘道軍還未各自歸建,裴行方報出的具體人名,李乾祐輕易地問詢到了。
捧着禦史中丞張文琮記錄的卷宗,李乾祐正了正獬豸冠:“臣李乾祐攜禦史中丞張文琮,入青丘道軍查證,右衛将軍裴行方所言俱實。”
薛萬徹面如石炭,隻是緊握拳頭,一言不發。
這些賊子,都在害我!
薛萬徹從來是個執拗的人,要不然在李建成死後也不會率數十騎藏匿終南山,貞觀天子數度招攬才出降。
在薛萬徹心中,他沒有半點錯,錯的都是裴行方這些賊子!
既然薛萬徹口出狂言,該治罪自當治罪。
但這号人,殺了吧,委實可惜;不殺吧,辱及皇權。
貞觀天子可不是什麽狗腳朕!
角落裏,傳出同中書門下、疊州都督、英國公李世勣不疾不徐的聲音。
“薛萬徹在軍爲行軍總管,論親爲陛下妹婿,尚且對朝廷怨怼,其罪當誅。”
薛萬徹狂妄不假,但對于能力在他之上的人,卻少有悖逆。
故,李世勣出言,薛萬徹隻是松了拳頭,鼻孔間重重出氣,卻默認了李世勣的指控。
左衛将軍薛萬備出班:“臣薛萬備,願以官爵擔保,薛萬徹隻是爲人粗魯不文,素來出口傷人,然無惡意,請陛下恕罪!”
薛萬備也很無奈,攤上那麽一個惹事精的兄長,救也難,不救又說不過去。
薛萬備的壽命呢,按《舊唐書》所說是亡于薛萬徹前,不曉得哪裏的資料說是受薛萬徹牽連,流于交州。
範铮出班:“臣以爲,薛萬徹大罪當誅,然念其爲大唐效力多年,可除名、流邊。”
這個時候,李世民狠一狠心,是可以殺了薛萬徹的,但不利于日後征召人才效力。
範铮的建言,才真的符合貞觀天子的心意。
于是,薛萬徹除名、流象州,某些依托他展開的計謀夭折了。
——
長安縣的官員開始流轉,吏部郎中馬觊避而不見,吏部主事馬載嶄露頭角。
外頭一些沒根據的說法,說馬觊是馬載之子,就比較出奇了。
馬觊是陪葬昭陵的大臣之一,雖說事迹不詳,怎麽說也該是貞觀朝爲官的,扯都扯不到馬周孫子一輩。
馬觊是惡了範铮,不便出面,免得尴尬,倒是馬載的顔面要大得多。
沒轍,誰讓他阿耶是馬周呢?
隻這遺澤,就夠他兄弟平安一生了。
馬載做事也有章法,長安令宗政崖岸、長安尉陳徐隽不去擅動,隻要了一個從七品上長安丞的位置。
補上之人,原爲左屯衛正八品下倉曹參軍裴行儉。
裴行儉兄長裴行俨,是隋唐時期響當當的猛将,裴行儉本人也被左衛中郎将蘇定方視爲衣缽傳人。
至于裴行方與裴行儉,約摸是同族同輩。
問題蘇定方從貞觀四年破突厥之後,一直“潛龍勿用”,與他有關系的裴行儉自難免受排擠。
“别駕以爲,此番流官,妥當否?”
馬載安排之後,特意走了一趟光德坊,與範铮小小交流了一下意見。
坦白說,若沒他阿耶的遺澤,區區主事是沒有資格與範铮分主客而坐的。
這也算是彌補吏部司之前的魯莽之過,否則馬載也不願意登臨地方衙門。
範铮讓賀鈎雄奉茶湯,輕笑道:“主事大概誤會了一點,雍州從來沒有幹涉吏部遴選官吏之意,但希望吏部莫視地方如無物。”
總而言之一句話,是你吏部司不守規矩。
至于說裴行儉是托誰的門路,由軍徙政,範铮并不想過問。
誰還沒一兩個貴人呢?
倒是馬載年輕,主動和盤托出:“此子爲中書令禇公賞識。”
正常,褚遂良偶有點私心,但大方向上并未出錯,也确實可能是爲愛才而說動吏部。
區區一個從七品上縣丞,給誰不是給,豈能因是褚遂良賞識之人而刻意針對?
範铮的肚量,肯定是撐不了船的,但也不至于那麽下作。
“無妨,盡職盡責即可。”
範铮也無心将雍州打造成範氏小堡壘,自然免不了其他勢力的滲透。
從政可不就是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伱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