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的州獄,十室九滿。
作爲長安城四大獄之一,雍州獄地雖廣,真正的囚徒卻不多。
大理獄、雍州獄、長安獄、萬年獄,四獄并稱。
台獄?
呸,一個隻關押犯官之所,也配相提并論?
雍州二十縣,唯長安、萬年有縣獄,其餘十八縣的人犯,自是統歸州獄了。
然而,因人口基數懸殊,雍州獄的人犯數量從來不如萬年獄、長安獄,這次算是個例外。
細說起來,還是隗陰陽爲武柏直、莘可代指了一條明路。
準許遊俠兒之類的庶民檢舉,查證之後賞錢、開蠲符、抵罪等連環招數一一使出,你說有幾個遊俠兒擋得住?
當然,這種事沒法明文相告,容易授人以柄,喜歡到處開腔的川阿西就被委以重任。
那啥,不着绛戺衣,着裹頭衩衣到東西市說上一番,效果好得很。
在州衙裏地位低下的川阿西,在遊俠兒面前可神氣得緊,人稱“西哥”。
考慮到這個時代所指,這個稱呼是兄長還是阿耶真不明白咯。
唯可确認一點,這位西哥不懂任何機,也不會畫。
仗勢欺人什麽的也輪不到川阿西,遊俠兒純粹是覺得,衙門裏難得有說話那麽好聽的人。
信不信,看上去威風八面的川阿西,有朝一日被州衙掃地出門了,“西哥”刹那間變成“小西”了?
世态就是如此炎涼,能不落井下石都是他人善良了。
“兄台,去雍州法曹了嗎?”
這句話,在市井中悄然流傳,去過法曹的人頓時趾高氣揚,仿佛高人一等。
誘惑是很大的,尤其是對某些家無隔夜糧的遊俠兒來說,一枚枚開元通寶叮當作響聲,才是世間最美妙的仙樂。
遊俠兒上不了台面,當然不可能知道高高在上人物之隐秘。
但是,再高高在上的人,總要一些底層人物做事,這些人距離遊俠兒,就不算太遙遠了。
一時間,長安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不少人往雍州法曹走了一趟。
武柏直、莘可代這種老司法,眼力刁鑽,許多人一眼就掃出有問題,然後就下獄加以詳查。
問題不大的,當場笞二十,開釋出衙。
至于說完全沒問題,拉倒吧,你以爲遊俠兒就不識一丁點律法?
别說不說,老秦之人,脾氣暴躁着呢,一個毆鬥就能把一成人口囊括進去。
絕不能否認有挾私報複之嫌,東市一個裹飯家娘子就被遊俠兒檢舉了。
莘可代審訊之後,險些笑場了。
裹飯家娘子是個樊大娘式的人物,老老實實賣羊肉、羊湯,偏偏遊俠兒在她飯鋪裏操羊腿骨毆鬥,壞了她的生意,一怒之下孤身教訓了兩夥遊俠兒。
按遊俠兒的性子,應當打回來的,可看了一眼裹飯家娘子輕松抱滿甑飯下來、氣息都平穩之後,遊俠兒果斷認慫。
挾私檢舉也就成了唯一惡心人的手段。
幸好,雍州的官吏,不是一檢舉就認定有罪的昏官。
好在湯儀典覺得這勢頭不對,趕緊禀告了範铮。
“停了此事吧。對于輕微毆鬥的,笞之、開釋;對于另有隐秘的,深挖。”
“檢舉事宜,可告一段落。”
不是說檢舉不好,但此事不可成爲常态。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
順便說一句,這個文武是指周文王、周武王。
法曹的審訊,範铮本想親眼看看,雍州與禦史台的差别何在,奈何湯儀典拼命在抛眼色。
呵呵,想起來了,審訊的場面多少有些不人道,堂官坐這裏,法曹官吏不好下手。
那種堂官一拍驚堂木就直接辨個黑白的場景,倒也不能全盤否認,但多數案子,事實上已經在法曹這一道審訊得差不多了。
莘可代笑着開口:“别駕放心,雍州法曹不能弱了你的名頭,玉女登梯、仙人獻果,等閑不會輕易施展。”
範铮瞬間神清氣爽,走路都帶風了。
莘可代直承學了範铮的手藝,又說明不會濫用,自然符合範铮所願,那一點小得意,藏都藏不住。
幕後人物,範铮不能追究,但作伥者嘛,必然要殺雞儆猴。
千餘可笞可杖者,笞之;
百餘可杖可徒者,杖之;
十餘可徒可流者,徒之。
不涉及要事者,從輕發落。
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真按《貞觀律》中嚴格處置毆鬥,怕問事的胳膊與笞杖承受不住哦。
老秦之地好私鬥,這是書上都寫了的。
終于有人熬不住雍州法曹的仙人獻果,張口招供,因此又扯進了四五人。
範铮坐堂,簽名畫押,眉毛挑了挑,不開口。
坐于側案的湯儀典開口:“打!”
簽筒并未置于範铮面前,而是在湯儀典案上,所有紅頭簽——刑簽——被湯儀典全部擲下。
倒不是範铮不願擔當責任,實在是湯儀典太熱心了,非要搶過這職司。
湯儀典的算盤打得賊響,哪怕他因此丢官,隻要範铮穩坐釣魚船,他起複也不過年把的事。
若是範铮因此遭人诟病、丢官去職,不僅是湯儀典,整個範黨都将失勢,而湯儀典這種根基不牢的人會淪爲首要攻擊目标。
細論下來,湯儀典确實不如甄邦、束蒼他們穩妥,至少他們是技術官吏,不招待見也無非在諸司間輪換罷了。
湯儀典,呵呵,人如其名,本身就沒那麽幹淨,很多事處于可追究、可不追究的邊緣,信不信範铮下台,他就是範黨第一個有牢獄之災的?
刑簽全擲,隻代表了一件事——往死裏打!
十二名問事輪番揮杖,都是打脊,杖出,人犯俱發出凄厲的叫聲。
第二十杖,杖出,伴着輕微的一聲悶響,人犯吐出最後一口氣,腦袋一歪,解脫了。
一名人犯是二十杖斃,伱可以當偶然;
十餘名人犯俱是二十杖斃,這隻能說是技藝精湛了。
範铮颔首,問事手藝不錯。
“問事加肉,今日準小酌薄酒。”
範铮吩咐道。
司倉參軍李景恒應命,庖廚可就歸倉曹管着。
對于問事來說,雖即共食官廚,他們的膳食與品内官還是有着顯著的區别,加肉自格外興奮。
更興奮的是,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手藝,居然得行家青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