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頭鬼腦的李元則剛剛出了嘉福門,前路便爲鐵塔似的身影阻攔,好懸沒一頭撞上去。
李元則瞪眼,想揮拳,垃圾話奪口欲出,看到對方一身如鐵的肌肉、黑臉、牛眼,蒲扇大的巴掌呼之欲出,立時忍了下來。
彭王對天發誓,不是慫,是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身邊的親事、帳内,因隐匿身份之故,無一在身邊。
李元則雖飛鷹走馬,也小有武藝,卻絕對不會是這種一看就是上過陣的府兵之敵,出口或出手,都自找沒趣。
慌倒是沒多慌,畢竟對方一身绛戺衣,怎麽說也是有流外官身,威脅性還不如遊俠兒大呢。
畢竟,當官了,多少得顧慮名聲,天子腳下可不是州縣,不能肆意妄爲。
“雍州錄事府山雄,請你去一趟光德坊,别駕有事相詢。”
山雄的樣子雖略兇惡,做事卻極有分寸,腰間的橫刀未動、鐵尺未執,任誰看了都挑不出刺。
連聲音都略壓了壓,隻比常人說話高那麽一點,你連說他恫吓都辦不到。
但這身軀往你面前一站,便如一隻熊罴出現,不忌憚他是做不到的。
李元則歎息,乖乖跟山雄往廣德坊走,連話都不多說一句。
甯跟智者吵一架,不跟愚者說句話。
李元則一眼就能看出,山雄這種人,思維比較簡單,跟他沒法溝通。
有跟他磨嘴皮子的工夫,還不如找老婆娘吵上一架呢。
好在廣德坊李元則也不是沒去過,熟門熟路地摸到二堂,大喇喇地坐下。
“别駕消息好靈通,居然能将本王堵個正着。”
山雄撓了撓頭。
王,就這模樣?
範铮讓湯儀典奉上重口的茶湯,揮手讓山雄諸人退下,唯餘湯儀典在側。
湯儀典面頰顫了顫,激動與忐忑并存。
看這樣子,就知道别駕要說是絕對是大事,這是對自己的信任,可自己這小身闆能否承受得起?
“這味道……好奇怪啊!”
範铮神色自若地呷了一大口:“潭州風味的茶湯,伱總會習慣。”
“說說吧,你一個困在長安城的親王,至東宮何爲?”
這卻是明知故問了。
不過,話題卻須如此打開,否則不成了範铮在監視東宮麽?
李元則傲然鼻孔朝天:“你不過是個三品官,也能質問親王?”
範铮玩味地笑了:“彭王是否忘了,下官還有太子賓客的職司?”
太子賓客職司,進可攻、退可守,可袖手旁觀,亦可對東宮具體事務提出建言。
李元則知道,真惱了範铮,以他的職司,是完全可以在自己二兄面前參上一本的。
這世上,真正讓李元則怕的人,莫過于貞觀天子。
當年之事發生時,李元則也不小了,記事。
大兄就那麽一下子,天人永隔了。
那還是一母同胞,自己這種異母弟算個啥?
漢王李元昌也喚起李元則沉睡的記憶,就更怕了。
李元則啜了一口茶湯,将茶碗置于茶拓子上,再不肯吃上一口。
“事無不可對人言,本王又不是爲非作歹,有什麽不能說的?”
“不就是應邀入東宮鬥鴿、博殿下一樂嘛?又沒有什麽特别的。”
範铮呵呵一笑:“是啊,至少今日入東宮的鴿子沒服散。”
李元則立刻色厲内荏地叫了起來:“什麽服散?你不要亂說啊!”
倒不是怕,關鍵是這事抖露出去,下次還能坑人嗎?
真是的,以爲在崇仁坊宰豬容易嗎?
設局,不需要本錢嗎?
範铮笑而不語,李元則的氣焰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好吧,你到底想幹嘛?危及太子的事我可不做,長輩欺晚輩,沒品!”
看不出來,李元則還多少有點原則。
“以彭王的倨傲,肯放下身段博太子一笑,當是想就藩赴國了。”
“彭王有沒有想過,正有黑手潛于暗中,可能對殿下不利呢?”
範铮的話才說完,李元則的臉色不禁大變。
失算,這個時候靠近東宮,好處自然是有的,前提是東宮必須萬無一失!
若有事,李元則絕對無法獨善其身,甚至可能淪爲替死鬼。
再說遠離東宮的話爲時已晚,你當黑手、皇帝能再相信你與東宮無涉?
自家這個晚輩啊,心都是黑的!
在心中爲自己掬了一把老淚,李元則決定還是得依附太子。
“本王常年不務正業,所得消息無多。”
“據說,門下省城門郎與門仆,恐有不穩,隻待山陵……”
李元則不是不務正業,是沒得正業可務。
沒人跟他翻舊賬,就是僥天之幸了。
李元則的煩惱,除了不能就藩,就是無後了。
無論是王妃還是孺人,肚皮都沒得一點動靜啊!
範铮笑眯眯地擊掌:“若大王所言無虛,範铮願保大王一個刺史。”
李元則立刻開口:“若有此日,請華容侯務必保舉至澧州。”
澧州在長安東南一千八百九十三裏,治所澧陽縣,山、丘、平、湖俱存,因境内有澧水得名,在後世常德境内,可謂山高皇帝遠。
莫看李元則跟李世民是兄弟,可他的歲數,大約比範铮還小一些。
所以,抛開顧忌說話之後,自然就沒那麽大差距。
李元則走後,範铮沉思默想,認爲李元則之言頗爲靠譜。
坦白說,沒有軍中大将點兵響應,關鍵時刻封城門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目标若爲鄜州,須得防着薛萬徹。
真正讓人忌憚的,唯此一人。
薛萬徹、右衛将軍裴行方正由海路入鴨綠水,唬得高句麗多地棄城而逃,圍泊灼城大戰,斬城主所夫孫。
雖須秋後薛萬徹才返,卻也不得不防。
這個盛氣淩人的耙耳朵,如今已無人制約。
沒有制約的人最可怕。
——
門下省有了微不足道的調整,四名城門郎、八百門仆,悉數被換了一遍。
換下的人手,據說安西都護府官吏緊缺,拟讓他們去鎮守邊疆、建功立業。
範铮暗暗叉手,爲八百壯士赴安西送行。
有能力的,或許能因施政而爲柴哲威青睐,日子好過一些。
能力不足的,在底下發光發熱吧,反正葡萄與寒瓜管飽。
要是運氣不佳,分配到大碛邊緣,默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