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铮居前,樊勝于側,太子遙遙居後,李義府極其明智地遮于太子前。
相裏幹執俘于六纛前祝曰:“胡虜不道,敢幹天常,皇帝授我旗鼓,翦滅兇渠。見吾旗纛者,目眩;聞吾鼓鼙者,魄散。”
随即,摁俘虜跪地,腰斬。
身軀上部橫于道左,下部橫于道右,取其血塗于所有鼓鼙(鼙,bì,小鼓),後大纛從身軀中間過,大軍随從,此名釁鼓,又名祭敵。
免不了有人說殘忍,但這一招對于提升士氣極具奇效,自不能棄之不用。
對敵之際講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過了釁鼓之地,李義府才閃開身軀,向太子叉手告罪。
太子微微歎息。
他的膽子,其實沒那麽小,真想目睹腰斬是個什麽模樣。
很多青少年亦如此,旺盛的求知欲往往能讓他們戰勝恐懼。
雖如此,李義府這一番刻意回護,他還是得領情的。
這一刻,笑得奸惡的李義府也沒那麽面目可憎了。
飛騎旅帥鄧穩親上吊籃,熱氣球飄飄蕩蕩向前,很快消失于視線中。
遊奕更疊,不斷傳回消息。
駐紮于二十裏之外的突厥兵馬想不到,範铮會主動向他們開戰。
炮車、車弩排列,三千越騎面甲拉下,手持角弓、射甲箭,靜靜地等候将令。
對面的突厥人有些驚慌,一時不知渾義軍是何意,爲何刀兵相見?
天上忽然下起了黏稠的雨,氣味有點嗆鼻。
反應快的突厥兵大驚失色,撒腿往營地外跑,直讓将領怒目。
七支火箭從渾義軍的車弩上發出,突厥軍營瞬間成了一片火海,凄厲的慘叫聲飄蕩,連遠遠綴于範铮之後的太子都聽到了。
炮石呼嘯、弩箭淩厲。
莫說車弩,連伏遠弩都是一箭破一甲。
大唐的絕大多數軍士,随時可以化身爲弓手,卻沒幾個能當弩手的。
不算飛騎,弩兵當是大唐最犀利的遠程兵種。
逃出火海的突厥兵,迎來的是弩箭、角弓射出的射甲箭,以及身後驚馬的踩踏。
騎兵最怕的,其實不是敵襲,而是自己的愛馬受驚!
許多騎兵不是死于敵手,而是自家戰馬拖死、踩死、壓死。
這真不是誇大其辭,得到速度的同時,相應要喪失安全性,有得必有失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緻。
“瘋了!明明距離那麽遠啊!怎生将我們當成敵人!”
突厥首領卑失烏德六神無主地叫道,粗糙的面容像個失怙的娃兒。
該死的,好好呆在畢失州不行,非要聽人挑唆,貼近大唐行軍路線以制造壓力!
大唐總管也是發瘋,你要看不過意,抗議、再抗議,勿謂言之不預,我不就老老實實退後了嗎?
你這是幹嘛呀?
卑失烏德曾經在長安城也厮混過一些時日,記得大唐雖好戰,攻擊性也沒那麽強啊!
可惜,卑失烏德對範铮一無所知。
這是位隻爲目的、不擇手段的狠人啊!
别說是遭遇突襲、飛騎潑石脂水、大營着火慌亂,就是讓他率這五千人馬與渾義軍的三千越騎對抗,也是必死無疑!
驚馬将卑失烏德撞飛三尺遠,幸而馬蹄轉向他處,免了他被踩死的命運。
望了眼一片狼藉的大營,卑失烏德被熏得雙眼紅腫,淚水直流。
還不如被馬踏死幹脆!
身邊的親兵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或許是趁亂而逃了吧?
也是,經曆了這一場大敗,就算能活着回去,卑失烏德在畢失州再也擡不起頭。
既然如此,還陪他遭罪咋地?
最後一個走出破敗的大營,卑失烏德持着馬刀,一步步向肅殺的渾義軍走去。
一步一具屍骸,靴子被黏稠的血液糊住,拔腳都需要好大的力氣。
太子居然不甘綴于後頭,策馬與範铮并肩,注視了一眼遍地屍首的戰場,一股強烈的嘔意湧上喉間,卻生生壓了下去。
泱泱大唐,獵獵雄風,儲君豈能是畏戰之人?
範铮看了一眼太子煞白的小臉,一聲暗贊。
能不縮回去,已是難得可貴,就是當場嘔吐範铮也不會嘲笑他。
誰還沒個生理反應啊!
“唐将!我卑失烏德與你尚有二十裏之遙,自問并無冒犯,緣何滅我部屬?”
卑失烏德孤身揚刀,立于範铮五十步外,滿面的煙熏火燎,沖着範铮咆哮。
範铮正欲張嘴,卻見太子一展胳膊,頓時一笑。
太子伸手,自孫九手上取了個皮囊,狠狠飲了一口,面色泛起紅暈。
“孤,大唐太子,大纛所至,五十裏内的兵馬俱爲大唐之敵!”
“總管,孤要面前無一站立之敵!”
太子咆哮着下令,再無一分儒雅與畏縮。
範铮鼻翼動了動,丫的,典膳丞孫九居然敢給太子飲酒。
除了太子,軍中無令,任何人飲酒都要吃軍法。
孫九笑了笑,收起皮囊,深藏功與名。
太子的狀況,也正需要一點酒來壯膽。
大唐的太子,豈可畏畏縮縮?
甯可有點脾氣,犯錯了也不要緊,臣子不就是負責補救的麽?
樊勝哈哈大笑,策馬挺槍,一槍紮于卑失烏德左腿,槍鋒收回了卑失烏德的馬刀才斬下。
範铮微微搖頭,就這二把刀的武藝,比自己也強不了多少,誰給他的勇氣敢貼近挑釁?
血流如注,卑失烏德摔倒,尋了一根棍子撐着起身,桀骜不馴地瞪着樊勝。
大意了,沒有閃,有種你再刺第二槍?
樊勝收斂了戲谑的笑容,漆槍刺向卑失烏德右腿。
“呀!”
卑失烏德暴喝,馬刀竟無一絲防守,呼嘯着朝樊勝擲去,意欲拼個同歸于盡。
樊勝的漆槍紮到卑失烏德的右腿上,卑失烏德的馬刀也磕在樊勝的障刀上。
大唐的障刀,就是防守專用。
當然了,同時舞動橫刀、障刀的人,終究是少數。
顫顫巍巍地拄棍而起,卑失烏德咆哮:“殺了我!”
樊勝沉默了一下,漆槍如龍,紮到卑失烏德的咽喉上。
卑失烏德現出解脫的神色,嘴唇一張一合,依稀是無聲的“謝謝”。
樊勝回陣叉手:“末将一時失手,不能捉生,請總管降罪。”
範铮哼了一聲:“錄事參軍且記下,回朝一并處罰。”
覺得對方是條漢子,就幫他解脫了?
愚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