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百裏接了一碗底的屠蘇酒,像模像樣地啜了一口,咂嘴搖頭,作意猶未盡狀。
範鳴謙笨拙地跳了起來,滿眼急不可耐:“兄長,二郎要吃!”
範百裏緩緩用箸頭蘸了一滴酒,點在範鳴謙舌頭上。
屠蘇酒老少鹹宜,酒度自是極低的。
範鳴謙皺着眉頭回味了一下,滿眼嫌棄:“沒有膠牙饧好吃!”
酒這東西,到了一定年齡才覺得妙、有了一定閱曆才澆愁,範鳴謙還太年幼。
杜官保之子杜知行,抓着一條膠牙饧放入範鳴謙口中,範鳴謙立時眉開眼笑了。
杜侃撫須含笑,看着孫兒輩相處融洽,豈不樂乎?
“惟一的遺憾,是沒個孫女、外孫女逗弄啊!”
人心無盡時,誰不是既得隴、且望蜀呢?
杜笙霞嘟嘴,妩媚地翻了個白眼:“誰愛生誰生去!哼哼,就是給他納媵我也不反對啊!”
“生了大郎、二郎,這腰都粗了許多,無複當年的小蠻腰了!”
這婆娘,就愛臭美。
順産誕子的婦人,有幾個腰身能不變的?
身材與子嗣,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總得有所犧牲。
至于納媵麽,範铮要想納,早就四五個媵了。
現在的範铮是三品了,吏部主爵司法定的媵可是六名,能享從七品待遇呢。
但除了一些天賦異禀之輩,沒聽說多少人的媵妾是滿額的。
超出能力範圍的媵妾,還不定是爲誰納的呢,這一點許敬宗可以現身說法。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粗就粗了呗,反正也隻有我看。”
範铮哄了兩句。
得,最後一句畫蛇添足,惹得杜笙霞的粉拳一通好捶。
好在前面的話多少讓婆娘心花怒放,捶的力度不大,權當按摩了。
這也是家人團聚,可以盡情放肆,在外頭可不行,要注意儀容。
杜官保笑道:“也就妹婿脾氣好,由着你胡鬧。換個人家,說不得你這黃臉婆早就獨守寒窗了。”
“他敢!”
杜笙霞柳眉倒豎,看向範铮的眼神帶了一絲煞氣。
與杜笙霞異口同聲的,還有橫眉豎目的杜侃。
這個嶽丈,也是個護短的,得虧範铮與杜笙霞少有矛盾,要不然,保不齊會上門撐腰。
得,惹不起。
杜官保笑道:“我做夢也沒想到,阿妹還能當上郡夫人!杜家這小門小戶的,一下就光彩照人了呀!”
說到這個,杜侃可就不困了,神采飛揚地講述當年杜笙霞如何如何神異。
“那一年,初入長安,你阿娘誕下霞兒,屋角挂彩虹,喜鵲叫喳喳……”
杜官保撓頭:“不對呀!那天不是剛剛雨過天晴才出的虹麽?還有,喜鵲它哪天不叫?”
杜侃一巴掌扇到他後腦勺,咬牙切齒:“癟犢子!想造反咋地?”
這種喜聞樂見的場面,在很多人家都會出現,反正杜官保也挨慣了,無所謂。
酒菜豐盛,但範铮沒喝多少。
這就是爲堂官的煩惱,你不知道啥時候會有事,隻能盡量保持清醒。
華燈初上,範铮一家子才慢悠悠地步出親仁坊。
範百裏猶自四下觀望,範鳴謙卻已伏在範铮肩頭打呵欠了。
範铮勾手,從雷十三手中接過一件小裘衣,覆在範鳴謙背上,緊了緊範鳴謙:“沒事,阿耶帶你回家,睡吧。”
這幾日放開宵禁,街道上往來的年輕人不少,倒也沒人敢沖撞這一看就是貴人的範铮一行。
入夜風漸涼,範百裏這種活躍的娃兒倒是無妨,範鳴謙這種要睡的就得注意保暖了。
至于時不時與睡着的娃兒說話,一些神漢巫婆的說法是讓魂魄跟上軀體,範铮個人認爲是娃兒半夢半醒,耶娘時不時跟他說一句會讓他安心,不至于驚到。
社火、花火、俗講、男女搭讪,整個長安城洋溢着歡快的氣息。
範铮清楚地看到,許多花燈是出自三兆村之手,其中有相當比例是出自勳官之手。
這倒是本官行的善事之一,可喜可賀。
俗講,雖多用于佛門,其實諸教都有相關舉動。
各家的典籍相對常人來說,還是比較晦澀的,得用比較淺顯易懂的詞語,讓庶民聽懂書中故事,明白其中善惡,漸而演變爲他們的善信。
但是吧,内容就很值得商榷了。
《目連救母》于孝無可挑剔,但方式麽,就稍稍值得一提了。
後世民間就目連救母的故事再演化,說因目連救母時放出諸多惡鬼,故目連爲償還因果,投胎黃巢,盡誅惡鬼。
《卧冰求鯉》更是個哄娃兒的故事,沒見過北方冰雪的人,或許還不知道河面的冰是個什麽概念。
對北方人說,一眼假!
河面結冰的北方,冷風一吹,就能讓人感覺到刺骨。
卧冰,開啥子玩笑喲!
想當冰雕麽?
導人向善是好事,可你不能因此而編織贻笑後世的謊言。
若再有二三腦子缺根筋的,硬要效仿卧冰之舉,就問死了算誰的?
稀奇的是,連波斯寺也參與俗講,爲世人講述耶稣的貢獻。
還真别說,雖然景教是最後入場的,但吸收善信的速度極快。
你想想,壞事做盡了,掏點錢、忏悔兩聲,就再無心理負擔了,信的人能不多麽?
倒不是惡人就那麽多,可常人在世,不多多少少有點惡行啊?
真莫犟,細數下來,與長輩争吵也能算小惡的。
詫異的是,範铮在波斯寺的隊伍邊上,還看到了面容肅穆的景漢景維蒼。
微笑着打了個招呼,景漢悄然離隊,到範铮身邊說了一聲“遠離東宮”便折轉。
範铮想想自己與東宮的交集,大約也就是朔望朝參東宮了,還能怎地?
街角走來一名童子,顫抖着對範铮叉手,遞上一張紙條,轉身離去。
範铮收了字條入袖中,笑容滞了滞。
童子是李義府的長子李津,非事态緊急,他也不至于遣長子來谒。
并且,還不是到府上來谒。
杜笙霞的面容白了一下,微微閃過一絲悔意。
“因他麽?”
範铮換了個姿勢,将範鳴謙打橫抱起,以臂彎爲枕,笑容燦爛:“是也不是,且靜觀其變。”
李義府的字條,言簡意赅。
“主危,救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