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子撐得住時,是在太極宮太極殿上朝;
聖躬欠安時,改在東宮顯德殿上朝,太子代批政務。
除了申國公高士廉薨而罷朝三日之外,即便是少有言語,李世民還是盡量選擇上朝,隻是太子決斷的比例就漸漸高了。
看在衆臣眼中,太子的地位就算是穩當了,當不會再有庶人承乾之故事。
說白了,李世民早年東挑西撿,如今可沒資格再挑了。
嫡子尚存,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送庶子上位,莫說長孫無忌,就是人畜無害的令狐德棻都得跳腳。
範铮罵罵咧咧地起床,閉目張手,任由杜笙霞及幾名女性防閤爲他穿戴上繁瑣的朝服。
不是官當大了長脾氣,任誰五更不到就要起床,折騰這些要命的東西,總難免罵幾句。
穿戴費時的原由,是杜笙霞手生。
即便經過教導,杜笙霞依舊快不了,天負。
這婆娘除了酒以外,啥技能都不行,還小性子隔三差五來一次。
幸虧是沒納媵妾,要不然這性子,怕是要雞飛狗跳了。
啥,七出妒這一條?
睡醒了再說這話吧,司空、梁國公房玄齡家夫人吃醋,皇帝都沒法呢。
一邊給範铮穿戴,杜笙霞一邊絮叨。
“四娘那邊也相中那個陳祖昌了,你也将人帶回長安城,就說什麽時候行六禮吧?”
這個婆娘喲,就是心腸沒得黑。
“想得簡單了。長安居,大不易,老八再不在意,宅子得有的,要不然讓四娘跟他每月付房課啊?”
“好歹是名門之後,老八得要臉面。”
杜笙霞輕輕擰了範铮一下:“你這當姑丈的人,就不會讓他在敦化坊建個宅院啊!”
對本地人而言,在坊内建個宅院,也沒多大靡費。
對外面人而言,想在長安城混一套宅院,你隻能通過官府公驗買賣獲取。
想取得一塊空地自建,想什麽美事呢?
古今中外的京師,凡人都别想這美事。
範铮輕輕哼一聲:“不讓他領略一下難處,他怎知本官厚德?”
輕輕松松獲得的好處,沒人會珍惜。
五更,曉鼓敲一刻,皇城門、宮城門、左延明門、右延明門、乾化門開;
五更二刻,夜漏(滴水記時的器具)滴盡,宮殿門開,準人進入。
然而範铮的到來,卻是五更已畢。
乘革辂車就是比以前的小叫驢輕快,十二裏路才食用了兩個蒸餅就到了。
沒在皇城的弊端還是有的,上朝就沒法拐光德坊用個早膳了。
以元鸾及杜笙霞的粗枝大葉,自然沒法記得給範铮帶早膳,好在府上防閤中那位水桶腰廚娘還是很靠譜的,早早爲範铮備了蒸餅。
選擇蒸餅的理由是不粘手,沒有油漬。
缺點是略幹,要喝水,待會兒得找衙門便旋。
幸虧把守朱雀門的,依舊是左骁衛翊府中郎将樊勝,他讓人帶路,範铮很快找到了馬子,痛快淋漓地釋放了庫存。
“咋還是中郎将呢?”
範铮對樊勝的官運表示不解,蹦一蹦應該能夠得着一個将軍了啊!
樊勝得意地笑了:“本來吧,高句麗遣使朝貢,陛下極爲不滿,令特進、英國公李世勣,右武候大将軍、琅琊開國郡公牛進達、右武候将軍李海岸率軍分海陸教訓高句麗。”
“要是我争一争,也能去得,偏生婆娘顯懷了。”
李世勣他們出長安,範铮是知道的,隻是其時忙于捕蝗,沒太關心。
就算他們能對高句麗發起進攻了,那也是明年的事,路程就是個天然的障礙。
倒是樊勝有後的消息,更讓範铮寬心。
至少,人家夫妻小日子過得不錯。
樊大娘說起此事,一定是标志性的哈哈哈。
有後了,确實該老實幾年,好生帶帶娃,别把娃養成惡魔。
前程是靠拼的,也純粹是賭運氣,你以爲當年的左難當不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
一支流矢,就令一條漢子功敗垂成。
誰也不知道,出征,究竟能不能活着回來。
“好生教娃,可以不厲害,但别害人,更别仗着家裏的權勢行惡。”範铮怪怪地絮叨幾句。“要是嫂嫂沒意見,日後可到坊學來。”
樊勝咧嘴笑了。
兩名外甥現在都出息了,是托範铮與坊學的福,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熟悉的太極殿,官員卻已換了幾許。
中書令領吏部尚書、銀青光祿大夫馬周面色赤紅,雙肩聳起,頗有幾分當年歐陽詢的姿态,一個酒葫蘆不離身,不時提起飲一口渌酒。
範铮叉手,輕輕歎息。
馬周一笑,複對範铮叉手。
範铮心知肚明,馬周是請自己對他娃兒馬載、馬恂關照一二。
馬恂尚且在國子監厮混,馬載則安置吏部司爲主事。
偏偏馬周沒有爵位可傳嗣啊!
馬周對皇帝的兩個逾禮請求,一是安置馬載,二是取回他曆年上奏的表章付之一炬。
第一個請求看似突兀,細細一想,不由拍案叫絕。
第二個舉動,馬周自稱不願效管仲、晏嬰,彰君之過以求身後名。
不管是否如此想,至少在範铮看來,馬周此舉比魏征高明得太多。
如今的範铮,也可昂首挺胸立于前列,成爲大唐第二個出身低微的大員。
範铮還是要略遜馬周一籌的,馬周的謀劃、進谏、國策都是水平極高,比不上就得認。
馬周的不黨不群,也是範铮沒法比拟的,範某身後拖着百餘個學生,可沒馬周那麽灑脫。
所以,有時候的範铮,是蠻橫不講理的。
朝會有條不紊地進行,臣子禀報,太子當場回複,若皇帝無異言,則準依太子令行事。
沉寂了一陣,一直未出言的貞觀天子輕笑:“朕的華容開國縣侯回太極殿,尚一言未發呢。”
範铮出班,舉象牙笏:“臣範铮,蒙陛下厚恩,得回長安城,感恩涕零。”
“臣至今僅略了解雍州狀況,未曾深思,不敢妄言。”
至于加官進爵,對範铮而言倒沒那麽重要。
權利是要有,但不是非得站在頂端。
風浪來襲,先死的往往是頂端之人。
“聽聽,連範铮都學會四平八穩了。”
李世民中氣不太足的笑聲,引得群臣湊趣而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