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過後,元鸾、杜笙霞、範百裏兄弟還是回了長安城,範铮身邊多留了兩名長随。
杜笙霞臨走前,得意揚揚地沖範铮擠眉弄眼,炫耀她的成果。
得,堂堂華容縣君,要淪爲三姑六婆了。
眼高于頂的宣節校尉陳祖昌,還真就在汝陽杜氏的小娘子裏找到一個投緣的。
小娘子相貌并不出衆,話不多,唯有眼神頗爲靈動,卻低杜笙霞一輩。
範铮取笑老八,日後得稱自己“姑父”了。
衙院中的牛皮早就制作完畢,經陳賢德核查,牛皮使用相當,且基本不剩。
諸水的巡察也已完成,旱情勢不可免,華州的應對已是盡心竭力,頂着寒風碩壯生長的麥苗,讓諸多莊戶生起了對抗天災的信心。
故,陳賢德回京繳诏,懶得在這啃大刀湯餅。
長安城中,楊師道薨,長廣長公主薨,夫妻幾乎就是前後腳離世,可算是同生共死了。
長廣長公主前夫哥趙慈景?
噢,趙慈景尚的是桂陽公主,關我長廣長公主什麽事?
(玩笑歸玩笑,桂陽公主改封長廣公主是真事。)
靈堂布置,孝子哭喪。
楊豫之一身孝服,與姨母永嘉長公主眉目傳情,一時竟不顧服紀,與之颠鸾倒鳳。
左衛将軍、酂國公、驸馬都尉窦奉節,雄起!
窦奉節帶家奴,闖靈堂,捉奸在床。
這個時間點,你細品。
忍夠了的窦奉節,不能拿永嘉長公主下手,還不能拿沒了靠山的楊豫之下手嗎?
隻手拖了衣冠不整的楊豫之出府,窦奉節在大庭廣衆之下,遍數楊豫之罪名,親執刀,行黥(qíng)、劓(yì)、剕(fèi)、宮、大辟五刑。
黥:面部刺字上墨;
劓:割鼻;
剕:斷足;
宮:男去勢,女幽閉;
大辟:處死。
這五刑,除大辟,皆不爲大唐官方刑罰。
但是,窦奉節出手,本爲私怨,哪來的官方刑罰?
《舊唐書》所載,是具五刑殺之。
注意,出處是《舊唐書》,《新唐書》是照搬而已!
其間,楊豫之慘嚎聲遍傳整坊,而坊正、坊丁、武候及路過的候衛各自轉身。
水太深,摻和不起。
範老石不知怎地,竟出現在圍觀的庶民中,聲音不大不小地品評着窦奉節的手藝。
“啧啧,那鋼針落得不夠果斷,劓不夠麻利……”
窦奉節下手,當然是追求不麻利。
靈堂上,壽春縣主一身孝服,跪坐靈前,紋絲不動。
身爲巢剌王李元吉之女,能苟活着便是幸事,即便知道楊豫之并非良配,有選擇嗎?
如此夫婿,令人作嘔,當真不如死了好,大不了出家爲阿尼師(尼姑俗稱),青燈古佛度殘生。
長廣長公主次子、楊豫之異父兄趙斌默然。
一母三兄弟,長兄趙節因宮廢而亡,胞弟楊豫之行大惡,便是天子也未必保得住他的性命。
這也是繼父、阿娘縱容出來的毛病,若是當初就狠狠收拾,或逐于邊州,當無性命之憂。
趙、楊兩家的香火,系于趙斌一身,隻能隐忍。
消息飛一般傳入太極宮,将拟于武才人處就寝的貞觀天子都驚起。
楊豫之早晚事發,李世民心知肚明。
但是,在守靈時如此沒羞沒臊,委實沒有底線。
“寡廉鮮恥!令人發指!死有餘辜!”
皇帝咆哮着揮手,打翻一個銅盆,水灑了一地。
武照聲音平靜:“陛下息怒,此事已無可挽回,不如令宗正卿視之。”
皇帝不露面,還有少許遮羞。
李世民掩住飽經滄桑的面容,聲音裏透着疲憊與無力:“令李百藥酌情處置罷。”
“喏。”
陰暗的角落裏,張阿難弓着身子緩緩出寝宮,身闆一點一點地挺直了。
“殺了我!”
被公然去勢的楊豫之,痛楚與羞愧交織,兩隻手無力地捶着石闆。
窦奉節呵呵冷笑:“急什麽?且待我再鳴鑼,替你楊氏揚名。”
楊豫之咬着唇,眼角滲出血淚,咽喉裏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不顧她的名節?”
窦奉節聲如炸雷:“她與你苟合,姨母與外甥之間且不顧名節,我顧她什麽名節?”
“這些年,我一忍再忍,換來肆無忌憚的苟且,有人戳着我脊梁骨,罵我烏龜國公!”
面衣掩容,永嘉長公主發足而奔,匆匆躍上厭翟車,駕士迅速揚鞭。
顔面無存。
禁忌之好,雖早知有事發日,卻未料竟如此激烈!
一向如面團似的窦奉節,行事竟如此殘酷!
要不是有個長公主的身份,她堅信,窦奉節能活剮了她!
年邁的宗正卿李百藥,乘着革辂車,晃晃悠悠前行。
老人家受不了颠簸,行慢一點,沒毛病。
革辂車與以飛奔的厭翟車幾乎是擦肩而過,李百藥捂着腦袋:“是哪個外命婦,竟在城内飛馳?永嘉長公主啊,那沒事了。”
不怕事情大,就怕這位不要臉的長公主死活杵在那裏,繼續丢人現眼。
李百藥溫吞吞到長廣長公主府前,戲已落幕,窦奉節雖未行大辟,楊豫之早已經不住折騰,一命嗚呼了。
“都散了吧。趙斌,收斂一下,給他一口薄棺、一分荒地,葬了吧。”
後果,隻是窦奉節與永嘉長公主和離。
——
範铮得到這消息,心頭直犯嘀咕。
怎麽感覺所有的事,最終又回到原來的軌道了呢?
照這麽下去,自己的努力,有意義不?
蹲在自己的職田邊上,範铮糾結了許久,終于想明白了。
管他大勢如何,自己都必須如犁铧一般,開出一條道來,範百裏他們才能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活着,有時候不僅僅是爲自己而活。
鄭鏟佝腰薅草,面上帶着些許釋然。
“使君這小麥長勢良好,五月一定能收割。”
範铮揚眉:“你家的地又如何?”
鄭鏟笑了:“永業田帶口分田八十畝,常田四十畝均已種了小麥,因爲龍骨水車來得及時,沒誤了季節,今年應該無礙了。”
成丁授田一頃是立國之初,随着人口的增長,畝數早沒法授足了。
範铮看了賀鈎雄一眼,賀鈎雄笑道:“我那田早就佃出去了,隻要他替我交足租庸調就好。”
很清醒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