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位,就是诨号老八的存在。
上到别駕贲狐的娃兒,下至城狐社鼠,他都能混得來,偏偏從無一絲谄媚。
“贲二郎,這一把你又輸了。”
老八皮杯兒飲了一口汾酒,笑眯眯地看向對面。
贲二郎是贲狐的娃兒,打扮與老八差不多,也就剛剛成丁,常與老八厮混。
少華樓中呼盧博戲,一般就是賭一壺酒,輸了也無傷大雅。
這個前提下,“博戲賭财物”才可以擡擡手,大家就争口酒而已,不必非要杖一百。
你說長安城彭王李元則鬥鴿博戲、坑錢無數?
麽麽,你還真沒得比了。
雖說這事,一般不鬧得不可開交,縣衙也懶得理會,可終歸是莫留把柄的好。
這是高娘子的血淚史。
早年的少華樓,是準許博戲賭财物的,可少華樓因此多得的收益啊,八成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還時不時被抓着把柄訛一頓,連縣衙區區白直都敢來啃一嘴,一氣之下索性割了這塊贅肉。
老腔皮影也因此引入了少華樓——不準賭了,你總得讓主顧有點樂子吧?
其時的老腔皮影,也漸勢微,無奈入住少華樓也隻爲讨個生活,不意竟引人注目了。
說來也怪,限死了博戲賭錢财、最多允相互請酒之後,平庸的少華樓竟脫穎而出,成了主顧們口口相傳的鄭縣第一樓。
用老八的話說:“有鬧有靜,有絲竹之雅,有老腔之俗,無面紅耳赤濫賭之嘈雜惡俗,唯三朋兩友鬥酒之樂,妙哉!”
原本裹飯家看不到多少出路的高娘子,如今隻眉開眼笑,心寬體胖嘛,體重不經意間也漲了。
贲二郎當然不至于輸不起,隻是倔犟地發誓:“下次一定赢你。”
在少華樓中,也沒誰有那個心思耍詐,爲一壺酒不值當。
就是贲二郎的運氣實在太差,很長一段時間,維持在三勝七負的比例,就氣人。
虛掩的房門洞開,一身火麻布常服的範铮,在賀鈎雄的引導下步入房間,面上帶着溫煦的笑容。
“參見使君。”贲二郎唬得倉促起身,叉手行禮。
别人不識範铮,他是必須認識的,否則贲狐能打斷他的腿。
諸人匆匆推開身邊的姑娘,跟在贲二郎身後叉手。
老八慢條斯理地拍拍蝴蝶姑娘的手臂,待她讓開,才起身整了整衣冠,叉手行禮:“宣節校尉陳祖昌,參見使君,禮數不周,還請海涵。”
正八品上武散官宣節校尉,難怪日子能過得悠閑。
家中再有點祖産,差不多能逍遙似仙了。
範铮敏銳地注意到,陳祖昌對于禮節似乎不太在乎,又似乎非要遵守一些細節,略矛盾。
“本官聞得華州有老八,交遊甚廣,頗有幾分見識,故見識一二。高娘子,上酒菜,本官付賬。”
“贲二郎你們也莫拘謹,該怎樣都無妨。蝴蝶姑娘,樂聲起吧。”
陳祖昌面色微紅,聲音伴着輕柔的樂曲緩緩陳述:“蒙使君青睐,下官就信口胡柴了。”
“華州雖橫亘長安與洛陽宮之間,據潼關之險,然山水、平地交錯,物産竟無太多特色,雖衣食無憂卻不經風雨。”
鄭縣與華陰縣的地勢特征都差不多,多山少水中間田,除了耕作,就是石材。
倒是有稀土來着,可惜以現在的生産力,也隻能望洋興歎。
将作監百工署的石作(前文誤爲石作署,已更正),不少石料是華州供應的,也算一條小小的财路。
農作物填肚尚可,抗風浪,終究是差了點啊!
一場天災,有永業田的莊戶,可能就變成了無産的佃農,甚至演變爲流民。
範铮颔首表示認可,卻不輕易插嘴。
“來錢最快的,無非是鹽。粗鹽十文一鬥,精鹽呢,比之更純淨的鹽呢?”
範铮輕輕敲着桌面,斟酌道:“首先,華州沒有鹽池、鹽山;其次,要進入長安城大量販鹽,幾大世家的壓力也要考慮。”
那是,從别人嘴裏搶飯,别人不給你幾皮砣,可能不?
陳祖昌輕笑:“華州是生不起鹽礦,可同州有鹽池啊!内富灘、鹽池窪、東鹵池可都有鹽啊!”
“不過,内富灘的鹽,主要是小鹽,色白、味淡、苦。”
範铮想了一下,才明白老八說的是硝鹽。
這東西,着急了是可以當食鹽使,但易緻癌,攝入過量會中毒。
正常的食鹽,土話叫大鹽。
範铮擺手:“棄内富灘。”
錢要掙,心沒必要黑。
“就路程而言,鹽池窪最近,于同州治所馮翊縣與朝邑縣之間,與鄭縣僅隔渭水。”
“東鹵池的鹵水更多,但與鄭縣還隔着下邽呢,路程不劃算,非量大不考慮。”
老八侃侃而談。
東鹵池爲蒲城縣管轄,并歸同州。
開元四年,因蒲城縣管唐睿宗李旦寝陵橋陵,改隸京兆府,更名奉先縣(呂布悄悄點了個贊)。
“至于使君擔心壓力,竊以爲不足爲患。單獨一家族貿然入鹽市,或許獨木難支,可華州是一整州啊!”
老八嘴角挂上一絲壞笑:“何況,采買鹽池窪的粗熬大鹽,華州不尋商販,直接尋了同州,官府對官府的交割啊!”
不得不說,陳祖昌這厮有點水準。
最後的提議就是神來之筆,把同州也拖下水,兩州官府共同發力,有何世家可擋?
至于熬鹵水,對同州還真不難,郃陽、白水、澄城、韓城四縣盛産石炭,以之爲燃料熬鹽,成本并不高。
“仍持你官身,爲我幕僚如何?不用點卯,無事可不來,酬勞參照八品職事官給。”
範铮誠意滿滿。
說錢糧有點俗,但大家都是俗人,都要食五谷雜糧。
“願爲使君效力。”
聽聽陳祖昌的口氣,隻是效力,不是效命。
範铮目前也沒資格讓他效命,人貴有自知之明。
“來,飲勝!”
範铮舉杯大笑。
“飲勝!”
滿屋一片附和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