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宮雖說歸司農寺管,其實是代管而已。
要說離宮,終南山貞觀十年廢棄的太和宮曾經歸司農寺管;雍州宜君縣鳳凰谷的仁智宮也是離宮,就不歸司農寺管。
一般介紹仁智宮,是提宜州宜君縣,這卻涉及建制改動了。
仁智宮爲高祖太武皇帝建于武德七年五月,規模不大,甚至以茅草覆頂。
在玉華山修仁智宮的目的,并非是貪圖享樂,是作爲防禦突厥的軍事要塞。
李淵表示,作爲白手起家的第一代,就是那麽辛苦。
貞觀十七年,省宜州,以其地分屬華原、同官二縣,并入雍州;
貞觀二十年分設宜君縣,管仁智宮;
永徽二年廢,龍朔三年割中部、同官縣複設宜君縣,屬坊州。
離宮的所有權是皇帝的,誰要忘了這一節,是要吃大虧的。
所以,修繕九成宮之事,将作監還真不能推卸。
過三省、走禦批,那也就是流程而已。
李治在殿上開口:“禀陛下,臣兄順陽王遷均州鄖鄉縣已三年,臣每思及,不勝唏噓,願将珍羞膳食,奉一車至其府上,以就兄弟怡怡。”
範铮笑而不語。
三年了,你才想起李泰,好一個兄弟怡怡。
大約是因爲閻玄邃入司農寺公廨,讓太子微覺不爽,故而以賞賜之名,行告誡之實,順帶敲打一下範铮。
當然了,整個官場的人,多少都有幾副面孔,《鏡花緣》的兩面國,本就嘲諷此事的。
少時看鏡花緣,總覺得那個光怪離奇的世界新奇無比;
長大了才知道,《鏡花緣》其實是在嘲諷人性,有幾人不是兩面三刀?有幾人的心不偏?
朝堂上,一片盛贊,道是太子仁愛恭敬,幾乎可以捧到叫孔子讓座的地步了。
大臣們蠢嗎?
不是。
李治的做法,雖然這些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可誰不曾有過言不由衷的時候?
李承乾時期,爲何總有大臣喋喋不休?
道理很簡單,其時貞觀天子猶壯,李承乾那個太子,未必能熬到登基時啊!
所以,怕什麽?
等他熬出頭了,老夫緻仕咯。
如今的李治,在朝堂的威望、處理政務的娴熟程度,都遜于當年的廢太子。
可貞觀天子老病了啊!
雖然皇帝努力維持着威嚴,卻擋不住鬓角斑白,面上的皺紋也能夾死蚊子,刷幾斤鉛粉也不可能填滿溝壑。
英雄總有遲暮時,當年叱咤風雲的天策上将,快要尿尿淋濕鞋了。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這一位太子必将在最近幾年穩臨禦座,誰那麽想不開,去觸黴頭?
李世民大悅:“難得太子待兄恭敬,準。”
落水狗李泰再次遭遇棒打。
李治當然不至于蠢到在占盡優勢時,于賞賜李泰的食材裏做什麽手腳,畢竟這是畫蛇添足。
這個時候,李泰必須安然無恙。
哪怕李泰在接賞賜之後是真的病死了,李治身上的嫌疑也洗不淨。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會重新喚起貞觀天子易儲之念。
“類己”一評,李治可是耿耿于懷的。
李泰已經翻不起身了,李治這是死雀就上更彈。
可是,站在李泰的角度想想,他真敢吃嗎?
對李泰這種準囚徒而言,不打擾才是最大的善意。
——
司農卿公房内,楊弘禮将厚厚一堆文牒扒給範铮,眼裏滿滿的嫌棄。
範铮打開一份文牒,定遠四十屯請求遣屯副到司農寺京苑總監學習耕作。
再看,朔州三屯、太原一屯、渭州四屯……
改粟爲麥不具備普遍性,因爲很多地方早就以麥爲主糧了。
曲轅犁的推廣、深耕熟耨,自然更受諸屯監青睐。
司農卿掌管的屯監,隻在雍州範圍内。
雍州之外,諸州屯田歸工部屯田司管理。
也就是說,它們與司農寺并無隸屬關系。
而且,自隋朝起,司農寺便失去了掌三農、九谷、稼穑政令職司。
古人的三農與後世指向不同,南宋末年陳元靓著《事林廣記》(元朝刊印)提及:山農、澤農、平地農。
山農指獵戶,澤農指漁夫,平地農指耕種的農夫。
司農寺無法對諸屯發号施令,卻不能拒絕他們來學技藝。
畢竟,哪怕隻是讓諸屯多産一鬥米,也是利國利民的,敝帚自珍絕對不行。
晉朝崔豹《古今注·草木》:“九谷:黍、稷、稻、粱、三豆、二麥。”
“苑囿中的大小池沼”這個九谷釋義,并不适合此處。
範铮挑了挑文牒,眼現驚訝:“上官,這是什麽情況,姚州來學耕作?”
姚州,《舊唐書》上是領泸南縣、長明縣二縣,《古今地名大辭典》則考證,治所爲姚城縣,應爲領三縣。
相對應的,姚城縣爲後世雲南楚雄姚安縣,泸南縣爲後世大姚縣石羊鎮一帶,長明縣爲大姚縣一帶。
範铮對姚州之類的地方,了解并不太多,畢竟他又不是民部、兵部的官員。
整個姚州,大緻是高寒山區、山區、零星壩子組成,在玉米沒有進入這片土地前,以稻、麥、苦荞爲主食,盛産山茅野菜,學習種麥子也很正常嘛。
但是,姚州不是以屯官、屯副來的,而是以治中姚長松及司戶參軍姚思眼前來。
姚州之名的由來,就是因爲姚城縣以姚爲大姓。
姚長松也會做人,司農寺的堂官上佐、京苑總監的堂官上佐人手一袋江米,說是唯有姚州某個村子獨具的産物,顆粒大而飽滿,說是香味濃郁,入口黏滑,偏偏拿去鄰村一種就失了特性。
說法是否誇大,範铮不知,不過這顆粒看起來就格外喜人。
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範铮自是笑納了。
講究人,就送食材,拿起來根本沒心理負擔。
因爲,整個劍南道的屯田,唯有嶲州八屯、松州一屯,姚州是沒得屯田的。
除雍州外,天下各州屯、軍屯皆歸工部屯田司管理,所以閻立德移文牒來,請司農寺便宜行事,準屯田員外郎田十領諸屯副跟學。
範铮看着這個奇怪的名字,忍不住笑了:“好名字!與人賭咒發誓,如何如何便将名字倒過來寫,那是一點都不吃虧。”
楊弘禮笑道:“何止是倒過來,即便左右側翻也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