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舍人李義府有點慌。
自遷任東宮伊始,李義府兢兢業業,要努力勸谏,又不能如廢太子身邊的于志甯、張玄素一般激烈。
那兩個老不修,即便把東宮逼到宮廢了,也最多是免官,過上三年兩載又起複了。
皇子、太子多有相繼廢立的,便是這些屬官的功勞。
李義府可沒那資格,真被免官,那就一輩子告别官場了。
所以,李義府的尺度拿捏得極好,即便勸谏也在李治容忍的範疇内。
當然,那種勸谏太子“好好休息”的拙劣馬屁,就不要拿出來丢人現眼了。
李治年輕,可不是傻子。
即便李義府爲太子鞍前馬後,依舊能清醒地感覺到,太子對他越來越疏遠。
可是,就問一句,爲什麽?
絮絮叨叨地坐在司農少卿的公房訴苦,李義府眉頭擰成一團,深表不安。
“不要過多改變自己,該怎樣就怎樣,大不了到九寺三監做實事。”
範铮輕聲安慰。
原因很簡單,憑你李義府再如何努力,擋不住在李治眼中“雖無過犯,面目可憎”。
唐朝當官頗講顔值,如歐陽詢一般面容欠佳,是難以在官場上崛起的。
歐陽詢能夠在大唐占據一席之地,首先便是憑他在前朝便已聲名鵲起的書法與學識,其次是他本身的面目沒那麽欠佳,隻是因老病所緻。
李義府現下持身甚正,奈何這一副天生奸相,不讨喜也是情理中事。
是,李義府努力展現诤臣的模樣了,但整個東宮,缺少诤臣麽?
真正賞識李義府的,唯有沒選擇餘地的武則天。
說不定,武則天一邊用他們,一邊嫌棄都是些歪瓜裂棗。
憑他李義府再努力改變,依舊免不了被李治嫌棄。
範铮的話,不過是在安李義府的心。
李義府的想法,一如多數低級官員,從龍爲上。
想法不能算錯,但世間并非隻這一條升遷之路,李義府太過于追求捷徑了。
李義府還是有真才實學的,就是外放爲一地父母官也足以勝任。
就這一點來說,有些臉譜化嚴重的作品,把奸佞描寫得又壞又蠢是有些欠缺的,奸,就不會蠢。
如某些電視劇裏和紳與紀大煙袋鬥時的一副蠢相,不是污辱了和紳的智慧,就是他二人打情罵俏。
“太子通事舍人程處俠,亦與某相差仿佛。”
範铮翻白眼。
你倒沒得比了!
程處俠就是來東宮混資曆的,青不青睐,對他的影響不大,李治目前還不能拂了程咬金的顔面。
“踏踏實實做事,東宮的家事切勿參與。”
範铮小小地打了個機鋒。
李義府轉了話題,絮絮叨叨地講述李津、李洽在蒙學的趣事,面上亦起了一些笑容。
李義府對他的家人,好得沒話說,這可是許敬宗老奸佞拍馬也趕不上的。
——
一碗水端不平大師李治,在太子内宮宜秋殿内,抱着粉嫩的小小妹娃子輕輕搖擺,年青的面容上現出少有的慈愛。
美貌的蕭良娣面容漸漸潤起,身形也略爲豐腴,眉眼裏透着一絲驕傲:“殿下,下玉的封号應該賜下了吧?”
庶長女李下玉,取“月下美人燈下玉”之意,即便是稚嫩的面容,也讓人心生愛憐。
李治笑道:“阿耶下诏,封下玉爲義陽郡主。”
蕭良娣鼻孔裏輕輕哼了一聲:“宮人劉氏可誕下了陳郡王李忠,妾身可誕了下玉,那個下不了蛋的,卻還有臉面坐太子妃之位,還不讓賢!”
蕭良娣是真的飛揚跋扈,對王氏坐太子妃之位極其不滿,竟不加掩飾。
有一種錯覺叫“我可以”,蕭良娣覺得,隻要扳倒了王氏,自己就可以登上太子妃寶座、俯瞰太子内宮,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李治眼中現出一絲無奈。
有那麽簡單的事嗎?
太子妃背後有太原王氏爲支撐,朝中有舅父兵部侍郎柳奭,即便無出,平日亦無情趣,李治現在也不敢妄動啊!
更關鍵是,李世民對這嚴守禮法的太子妃表示贊賞,曾公開言“此佳媳爾”。
但是,履合不合适,隻能腳知道啊!
對帝王将相、王公貴族而言,娶妻有時候跟商賈做買賣也差不多,重點在于權衡利弊,聯姻的效果往往低于預期。
“下玉真乖。”
看着義陽郡主綻放出無邪的笑容,李治覺得心都軟了。
哎,有這樣一個妹娃子,真好!
逗弄了一陣,義陽郡主小嘴突然一癟,“哇”地哭了出來,聲音還有點大。
李治突然覺得,帶娃兒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事。
蕭良娣打開襁褓看了一眼:“呀,尿了。趕緊的,換尿片!”
宮女匆匆換上新的尿布,蕭良娣面色忽然一變,擰着宮女的胳膊,面色猙獰。
“怎地?堂堂義陽郡主,配不上新帛做尿布?”
宮女失聲痛苦,卻不敢躲避:“良娣,奴婢冤枉啊!”
李治撫額。
一個個的,就不能讓孤省點心。
“放手吧。别拿無知當有趣,這尿布沒有任何問題,是火麻布,比生絹也便宜不了多少。”
“給娃兒做尿布,火麻布比絹帛透氣性好,不至于捂出痱子!”
雖然李治也很少接觸這些雜事,但宮人劉氏撫養李忠的時候,他多少是聽了一嘴。
這還是在頗爲講究的東宮了,在民間,則是以舊麻布裁剪了爲娃兒尿布。
蕭良娣尬笑着松手,退到了李下玉身旁。
李治深深掃了蕭良娣一眼,轉身走出宜秋宮,看看漸入黃昏的光線,歎了口氣。
這個以色侍人的側室,一無母儀天下之相,二無王氏的家世背景,三無容人之量,竟妄圖觊觎太子妃之位,真真可笑。
至于宜春宮的太子妃,無後的原因,一則可能是有隐疾,二則動不動如大兄時的于志甯一般唠叨,三則全程如木頭,殊無情趣。
所以,惡性循環下來,李治每旬也就在宜春宮住一宿,權當點卯了。
王氏求子嗣的願望,也如緣木求魚,漸行漸遠。
步出太子内宮,李治信步往崇仁殿一側的曲室走去。
長兄遺留下來的曲室,幸好還沒有拆,可以清靜一宿。
想來,大兄當年也是因太子内宮之擾,方才走了歪門邪道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