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裝着斯文,扭扭捏捏地去了一趟鄠縣司竹監,回來便如醉酒一般,坐在敦化坊樊大娘荷葉雞鋪子裏傻笑。
樊大娘滿眼嫌棄,這個阿弟怕不是傻了吧?
樊氏的香火傳承極其重要,樊大娘自然也很上心,巴不得樊勝修成正果。
看他這模樣,依稀有七八成希望?
嘿嘿,難得有眼神不好的小娘子,看上這傻乎乎的阿弟,樊氏祖墳上冒青煙,下一代要出文曲星了!
這個認知當然是有問題的,文曲星就是如孫悟空一般化身無數,怕也不夠這麽用。
樊大娘認知的文曲星,大約就是能參與科考的水平。
甄行、甄邦,雖然順利地獲得官身,卻未經過科舉,樊大娘莫名其妙地覺得少了些什麽。
這就是敦化坊學的缺點之一,總感覺底氣略爲不足。
範铮笑吟吟地叉手:“恭喜姐姐。呵呵,怕是今年能成好事了。”
樊大娘大笑:“得虧範铮兄弟作伐了。來,姐姐做的千層烙餅,嘗嘗!”
範铮笑道:“吃了姐姐多年膳食,總得有點回報不是?也是運氣,恰恰顔氏有不介意文武之别的小娘子。”
“這是樊氏祖宗保佑,心想事成啊!”
古人盲婚啞嫁的現象不少,但不可以偏概全,踏青便有相親的性質在裏頭。
至于畸形的朝代,就更不能類别了。
看樊勝那呆頭鵝的模樣,範铮覺得基本能請官媒出面了。
說到官媒,範铮卡殼了。
萬年縣經過鈕德文一折騰,縣衙裏物是人非,官吏都是些陌生面孔。
雖因範铮的權勢,敦化坊也不會遭遇刁難,但想找人辦事,确實有點難。
比方說原先的官媒烏氏,範铮便不知她的去向。
托别的官媒?
不是說不行,但用熟不用生,還是烏氏做事能讓範铮放心一些。
還得多虧孫九這老不正經的,輕而易舉便聯系到了幾近金盆洗手的烏氏。
嗯?
好像有哪裏不對?
算了,反正孫九家的搓衣闆好幾塊呢。
“啧啧,誰能想到,十年前的坊正,現下已高居少卿之位。”
烏氏的身形漸漸臃腫了,唯有那嘴皮子還是建委利索,輕輕松松就能讓氣氛更加融洽。
範铮呵呵一笑:“過獎,過獎。今天本官尋你來,是有一樁大媒要做,廉頗老否?”
烏氏一拍大象粗的腿:“尚能飯矣!”
哪怕是三姑六婆,相互間也有個比較,我爲五品官做媒,就是比你爲七品官做媒有顔面!
攀比,無處不在。
“吾兄正四品下中郎将樊勝,與本縣顔氏小娘子頗有眼緣,煩勞烏娘子走一趟。”
至于是哪一衛哪一府,就不宜表述了。
烏氏深吸了口氣,滿目訝然:“萬年顔氏?仲春上丁(上旬丁日)釋奠(官私學以酒食祭奠先聖先師)孔宣父,主配顔回的後人?”
此時釋奠孔子,主配爲顔回,七十一弟子及先儒從配,共計九十八人。
其實,不止是仲春上丁,仲秋上丁也一樣,可見顔氏在儒家的地位也是相當高的。
烏氏當初混了個官媒的身份,好歹得開過蒙才幹得了的,自然也略知一二。
萬年縣姓顔的人其實不止這一家,唯有他家才能稱萬年顔氏。
“顔氏文脈,中郎将武脈……”
烏氏的老臉苦成一團。
二者雖說不至于水火不容,隔閡卻是天然存在的。
至于說爲四品郎将行六禮,烏氏一臉榮幸。
隻此經曆,便能在三姑六婆行列中地位大漲。
範铮将緣由細說了一遍,讓烏氏跑長安縣通化坊顔勤禮府上商議。
至于萬年縣這一頭,顔揚庭還在服紀期,就不适合跟他細談了。
但顔揚庭的人情,卻須記住了。
“好生撮合吾兄姻緣,是功德一件。”
範铮的話無虛,樊勝這種爲大唐厮殺的漢子,當有一樁好姻緣,才是善有善報。
烏氏笑得前仰後合,孫九在一旁嘿嘿奸笑。
範铮莫名其妙:“我說錯了嗎?”
烏氏終究隔了一層,不好開口,孫九就沒有這顧忌了。
“少卿是不知道,外面流傳一句話,叫:功德無量範少卿。”
“少卿這一次下手有點狠,整個摩羅盟,數十女子賜婚番邦、羁縻州,一次促成了如許姻緣(孽緣),可不功德無量嘛。”
“再說,這個摩羅盟害人可不止一兩次了,庶民飽受其苦,少卿逐她們出大唐,對庶民而言是功德無量。”
孫九半帶調侃的說。
要不是敦化坊基本不信佛,都想在範铮身後畫兩個圈圈了。
範铮臉一黑:“信不信我回去說給衛無忌聽?”
孫九趕緊擺手:“那不得行,耳朵受不了,膝蓋也遭不住。”
都是半真半假地開玩笑,範铮不至于心眼小到告刁狀,失格。
孫九的話,大半是真的,對于送摩羅盟去禍害番邦、羁縻州,長安城的百姓是真心感激。
有權有執的瘋狗,無端跳出來亂咬人,并以此爲樂,哪個不忌憚?
如果是普通瘋狗,無非一棒了之,可她們之後的權勢,是庶民對抗不了的——除非那個庶民上無老、下無小。
——
公房内,範铮批閱完文牒,挪向茶幾,在夏竹烹制茶湯的時候,抓了幾塊千層烙餅墊一墊肚皮。
有一說一,司農寺的官廚,即便材料再好,吃上去總覺得差點什麽。
難道是缺乏老鼠的味道?
夏竹分茶,笑容格外親切。
範铮挑眉:“咋?撿錢了?”
夏竹笑着起身,對範铮叉手爲禮。
摩羅盟中人曾經傷害過他家娃兒,即便他去大理寺告狀,也被人和稀泥,口口聲聲“要大度”。
要被害者大度,也虧這些聖母說得出口。
傷害如何且不說,夏竹隻是咽不下這口氣,奈何有人以他的官身要挾,不得不妥協。
有官身都還被欺成這樣,當庶民不得被欺死?
所幸,有範铮挺身而出,将整個摩羅盟一舉蕩平,長安城上空的陰霾一掃而空。
天,終于藍了。
不要喋喋不休地指責夏竹不愛大唐,苦難中的人,看什麽都是灰蒙蒙的。
便是再怎地聖天子在世,也少不了藏污納垢,無非是比昏君時期少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