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縣,十六王宅。
隴西王府内。
“耶耶救我!我不想嫁西突厥!”
往日趾高氣揚的李嬌娥披頭散發,厚厚的胭脂被淚水沖刷下來,如石灰牆面被猴腚蹭過。
足足塗了一斤鉛粉的面容上,被淚水沖擊得溝壑縱橫,宛如黃土高原的地貌。
肥胖如豬的隴西王李博乂,左手摟着身材曼妙的胡姬,任她水蛇腰在身上纏繞,皮杯兒輕度,好不風流快活。
堂下兩側,靡靡之音響起,胡姬身上的服飾都少得可憐,伴着胡旋舞,輕紗飄揚。
李嬌娥隻是李景阙的心頭肉,并不是李博乂的心頭肉,這一節須得分清楚了。
李博乂的手盡享溫柔,許久才擺手,示意胡姬、樂舞退下。
“咋?給你嫁個葉護,還委屈你了?要不要嫁個可汗?”李博乂憨态可掬。
“阿耶,嬌娥不是這意思……”李景阙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解釋。
李博乂拿起一個金樽,飲了一杯葡萄酒,金樽驟揚,狠狠地擲到李景阙額角,金樽“當啷”落地。
李景阙額頭被砸破,血漸漸糊了眼睛,卻連擦拭都不敢。
李博乂笑容不改:“五郎啊,大人說話,娃兒莫插嘴,小時候我教你的規矩還是忘了啊!”
“皇帝姓李,天下即姓李,我家便能坐享宗親之利,你老漢我便可以日日聲色犬馬,即便文不成武不就也在衆臣之上。”
“如此大好河山,即便無力襄助朝廷,至少也不能添亂吧?”
“摩羅盟,什麽玩意?她們是想淪爲當年朱桀的鼎中食麽?”
李景阙唯唯諾諾,對阿耶不敢絲毫違逆。
換成誰,有那麽一個面上笑容可掬、手上鞭子狂抽的阿耶,都難免有心理陰影。
李嬌娥殺豬般的慘嚎聲,随着金樽一擲,迅速無聲無息,隻有面上的溝壑在切割着地貌。
敢肆無忌憚地行惡,還打出摩羅盟的旗号,可不就仗着宗親的身份,與身後有隴西王這尊大佛麽?
沒人知道,李博乂對亂世是多麽痛恨。
隻有經曆過苦難的人,才會格外珍惜難得的和平。
隋末亂世,雖然他們因太廢而未受兵災,不代表他們看不到外面的兵荒馬亂。
人相食,是亂世的标配啊!
那些年,李博乂半夜總是從噩夢中驚醒,夢到要淪爲朱桀之食!
自家是養出了什麽孽障,作威作福也就算了,還敢明目張膽成立什麽摩羅盟,這是想吃人或是被吃嗎?
“摩羅那一套,有本事你就在西突厥使,看看阿史那賀魯會不會縱容你。”
“至于五郎,吏部不适合你,铨選官吏需要的是公正,不是任由你耍性子。哪怕隻是表面上的公正,那也是公正。”
“陛下那裏,我已經舍了顔面,請求徙你太常寺獻陵令,安心在三原縣呆着,無事不返京城。”
從五品上吏部郎中徙從五品上獻陵令,論品秩是平調,實則從雲端一頭栽進了泥沼中。
除了一些特例,你以爲當官真貪圖那點俸祿?
不管怎麽說,三原縣還是在雍州治下。
三原縣武德四年改名池陽,武德六年改爲華池,貞觀元年改回三原縣。
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将相酷愛改地名,仿佛地名一改,窮鄉僻壤就能成爲人間仙境。
殊不知,改名最得利的,是那些做招牌的、刻印章的。
至于庶民,該沒褲子穿的,照樣沒褲子穿,就算你把地名改叫白玉京也枉然。
李博乂說舍了顔面,那還是真的,至少李景阙的品秩等級是保住了。
——
“阿耶!我不嫁白狗羌!”
包娥欣涕泗滂沱,面上全是鼻涕眼淚,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包丕無力地癱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事到如今,由不得包丕與包娥欣拒絕。
母氏抱臂冷笑:“呵呵,吏部主爵司主事親至,封爲縣君,多榮光啊!”
封爲縣君,隻是爲了方便賜婚白狗羌。
本來白狗羌這種小藩國,無論如何都夠不着賜婚的,賜一個縣君就很了不得,哪敢奢求一定是宗室女?
“沒事,白狗羌省了沐浴之難。年頭洗一次,年尾洗一次,多省事。”母氏滿滿的幸災樂禍。
寵,讓你寵,讓你護着短,不讓我教訓!
白狗羌确實寒冷了點,洗澡的頻率相對要低,也沒母氏說的那麽誇張。
“再說,頓頓有牦牛肉、犏牛肉吃,多少人求之不得。”
包丕的兩個監生娃兒陰陽怪氣地補了一句。
與生母是誰無關,他們隻是單純看不慣包娥欣作妖,與阿耶無原則的袒護。
這些作妖的人,如果不是一直有人袒護,早被關中漢子、婆娘捶成爛泥了。
去了白狗羌,使勁興風作浪,看看有沒有人護你。
母氏向太極宮方向叉手:“聖天子英明啊!包娥欣出嫁白狗羌,給包氏留下一線生機,不至于淪落爲官奴。”
話是有點毒,卻也是事實。
再由着包娥欣胡來,即便不淪爲官奴,包丕的官身也是保不住的。
李世民還是留了些情面,未如褚遂良所盼,徹查摩羅盟背後的官員。
人至察則無徒,官場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将摩羅盟成員全部賜婚出去,眼不見心不煩,這種馊主意,也就範铮這厮想得出來。
呵呵,連真臘都有賜婚啊!
長安城裏,有哭嚎聲,更有大呼天子聖明之聲。
幾家歡樂幾家愁,人類的悲歡各自不同。
自然,包丕的司農寺京苑西面監副監是保不住的,徙爲從七品下太常寺郊社令,竟成一衙之長,當真難以評說了。
郊社署,令一人,丞一人,門仆八人,齋郎一百一十人。
齋郎在北魏時期是九品官員,在唐朝隻是吏員。
掌五郊、社稷之位,祠祀、祈禱之禮。
五郊: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爲帝王設祭迎氣。
中郊并不是在都城中,而是都城西南五裏處。
社稷中的社,是祭土地,上至帝王諸侯、下至黎庶,均可立社,民間的社火也由此而來,朝廷的社便是太社;
稷,指的是五谷之神。
社稷是連在一起的,依《周禮》,太社通常設于皇宮之右,與皇宮之左的太廟相對。
沒出現明堂,是因爲明堂始建于垂拱三年(687年),名萬象神宮,又于695年被毀,次年重建,号通天宮。
值得一提的是,萬象神宮是準庶民入内瞻仰的。
(本章完)